你双手捂紧,说:“看,我手里有一只小鸟!”小孩子会瞬间变得很兴奋,怀着一种莫名的紧张等着你将双手打开。
你可以首先将双手打开一条缝隙,在孩童勾头的瞬间却又将手紧紧地捂住。这时,他会更期待,更兴奋。
最终,他急得快要哭了,就像周文王在渭水边等待一个糟老头子一样楚楚可怜。这时,你可以将手突然撒开,并指向天空,说:“看,快看,小鸟飞走了!”
孩子看到了什么?当然他什么也没看见。但你指向“鸟”飞方向的手指是如此坚挺,如此坚定,使他不可能怀疑这是一个骗局,而只能怀疑自己的视力。于是在那一瞬间,我们首先看到孩子的目光有些呆滞,然后有所怅然。但马上他就会欢呼起来:“啊,是啊,鸟飞走了,它飞得好高好高啊!”
最后,你问他:“你看到了鸟吗?”他会言之凿凿地回答:“嗯,看到了!!!”
明明没有看到,却偏说自己已经看到,这是为什么?应该有三点原因:一是视觉经验的缺失,可以让人借助想象力进行弥补。或者说,他没有看到鸟,但他可以用想象完成对鸟的再造。二是人性的善良,任何事件都应该有一个正面的结局的,他不想让这次美妙的事件以毫无结果告终。三是个人尊严,承认自己没有看到,就意味着自己的感知力值得怀疑。一般而言,人都有虚荣心,为了被别人肯定,他宁愿维护任何谎言。
也许,这种手掌开合的游戏,是秘密的最佳隐喻。如果一切是一览无余的,必然也是毫无趣意的,所以生活的实相需要必要的遮掩。但是,如果遮掩成了一种常态,使人无法产生任何期待,那也是乏味不堪的。就像狗不会对一个永远无法得到的肉片抱有希望一样。
进而言之,打开手掌,什么也没看到。你在哈哈大笑之间,将这个秘密向孩子戳穿了。这也相当无趣,因为你破坏了这个秘密,也就使生活不再有什么神奇。我们从此生活在真实之中,当然也就生活在枯燥乏味之中。
所以,秘密作为秘密,它的价值可以有两种界定:一是它存在于遮蔽和敞开之间。遮掩是为了昭彰,昭彰是为了显示更深层的遮掩。这种半明半暗、欲说还休的状态,为人的心理制造着难以言喻的紧张,制造着趣味与美,也使政治成为一种带有审美性质的游戏。二是它存在于永续的遮蔽之中。或者说,在一般的遮蔽与敞开之间,有一种更恒久的遮蔽续存着。只有如此,游戏才能继续进行。我们总爱说“揭开面纱”,但在这面纱的内层,最好还是要有新的面纱存在。否则,秘密将会永远消失,生活中的游戏将面临终结。
所以,秘密即便是一个故弄玄虚的谎言,我想,守护它依然是重要的。我们生活的世界是如此真实,总需要有一些尚未被揭示的东西给生活增加一点趣味和吸引。一个孩子,他成人了,知道了成人手掌里的“鸟”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知道了形形色色的童话通通都是骗人。这时,他聪明了,但他曾经憧憬的世界哪里去了?
当然,政治也是一样。表面看来,权术者是因为明白了秘密的游戏原理而进行权力操作。但在其深层,它却依然使政治显示出诗意的特性。“玩政治”的这个“玩”很重要,它在生命的深渊之上支起了一片供人游戏的扶梯。我们即便能够看到深渊的实相,也并不值得庆幸,它只会吓得我们闭眼。这样,在关于秘密的政治游戏中,哪怕能给自己找到一丝快感,也总比让残酷的现实吓得闭眼要强。
如果秘密如此重要,那么我们就小心翼翼地守护它。就像给这个过分**的世界穿上一层薄纱。当然,这种守护是如此之难。在大街上,上面提到的那个围成圆圈的人群,谁都知道他们勾着长长的脖子在等待什么。
在中国历史上,最懂得守护秘密的人,是一个唐初生活在岭南的担柴汉。有一天,他突然发愿,要到湖北黄梅山的东禅寺学佛。学了八年,好像也没有学到什么。主要的成果就是磨的面供养了寺院的僧人,然后写了一首“菩提本无树”之类的偈子。但是,正是这首偈子引起了院中长老的极大兴趣。一天黑夜,这位叫弘忍的长老将“秘密”全部告诉了他,并且传了一袭袈裟让他做继承人。
然后,这个担柴汉南逃了,因为怀着秘密的人,往往是身处险境的人。果不其然,东禅寺的一个大和尚领着一群小和尚追过来了。这个大和尚法名惠明。曾做过四品将军,当然会不少武功。或者说,将这担柴汉的脑袋从脖子上拧下来应该轻而易举。
惠明问:“到底老和尚告诉了你什么秘密?快说!不然的话……”面对这种情景,一般人往往有两种选择:一是像《红岩》里的浦志高一样立马脚软,全面招供;二是像《红岩》里的江姐一样,大义凛然,打死也不说。但这个担柴汉却有超出常人的上上之智。他只用了一句话,就让这个武和尚当场跪倒,乖乖做了徒弟。
那么,担柴汉到底说了什么?呵呵,这也是一个秘密吗?当然不是,因为这句话已经载于《坛经》的经卷中。我在这里替古人保守早已泄露的秘密,当然只能是在大智面前故意显示自己的大蠢了!
担柴汉说的这句话是:“秘密之所以是秘密,本身就意味着不能告诉别人。现在如果告诉了你,它还怎么叫秘密呢?”
是这样。担柴汉的回答道出了秘密之作为秘密的本质限定。就像我们想看看人的大脑,就让外科医生将它打开。但打开后你就看到了人的大脑吗?显然没有。因为此时它已经不再作为大脑存在,而成了一堆骨头和模糊的血肉。
从这个角度讲,秘密,不但是为了种种理由而必须守护的,而且是人不得不守护的。我们满世界地要将自己的秘密告诉别人,但在你说的那一瞬间,已经意味着它不再是一个什么秘密!
但是,即便不再是秘密,在这篇文章的最后,我还是想告诉大家我这几天去了哪儿,我都干了什么。但让人遗憾的是,这几天我什么也没干,每天百无聊赖。
当然,每天几个规定动作还是有的,比如:白天竖着,晚上横着,在从白天到黑夜的过程时段,则按骨节的规律在椅子上优雅地弯曲。
一切如此简单,所以这篇文章纯粹是虚张声势、故弄玄虚。
但是,反过来讲,我的这些“交代”你信吗?如果信,问题将就此了结。如果不信,问题将依然存在,因为它作为一个秘密,仍然被我牢牢地掌握,并对好事者构成永恒的吸引!
如果有人强忍着将这篇文章看完,可能会让你失望了。因为关于我的行踪,这个被题中之义规定的东西,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但是哲学的意义,可能就在于它的无用,它的不着边际。自由地想了,然后写了,空洞的生活也好像因此充实了。
200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