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画舫
今年,北京的冬至来得排场。昨夜北风围着整座楼宇嗷嗷叫了一个晚上,接着又是一个白天直到现在。气势汹汹的呼哨声,好像兵荒马乱,魔兽屠城。除了躲进被窝取暖,似乎一切户外活动均属充愣。
电梯看来也是会冻坏的。傍晚下楼,按下关门的钮,这电梯门却关了几次又自动开启。开电梯的朴实大嫂说,是因为楼道门口的风太大了。于是她裹好围巾走出去,将大门关上。电梯随即开始下行。
走出楼宇,马上被风吹了一个趔趄。这“趔趄”不算什么,南方沿海的夏季台风刮起来,连巨树都可以连根拔,与此相比,今天的风并不能显出什么出众的威力。
关键的问题是,北方的风不仅势大力沉,而且像刀子一样锐利无比。一刀刀沿着**的脸及脖子削下来,刀法像庖丁解牛一样切中肯綮。于是,看到许多人本能地将脖子往下缩,将肩膀往上耸。好像这下缩的部分可以一直下陷到胸腔,上耸的部分则可以围绕头颅筑起一道防风的高墙。
最近总有一种预感,2008年不是一个让人省心的年份。既然开局的时候南方有雪灾,中间西南有地震,那岁末一定还会发生点什么,否则就是虎头蛇尾,有始无终。果然,这风昨晚就呼哧呼哧地刮起来了,看气势几乎是要将道路吹弯、城市卷走,连带地球也会发生偏转。
北京,除了秋天,大概都不算人宜居的地方。像这冬天,走在路上的人恨不得将身体缩回心脏里,长在地上的树和草则蜕光了一切婆娑的枝叶,以光秃的躯干硬挺。古人将寒冷的北方称为“穷发之北”至为形象。从城市、树木、田野,到走在路上的男男女女,无不将他们最能展示飘逸之美的毛发收拢而起。
同样,在《逍遥游》的开篇,庄子讲:“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海运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过去总不理解:这鹏为什么要往南飞而不是相反;这鲲又为什么在南行过程中变成了鹏,而不是鹏在南行过程中变成了鲲。现在有点明白:在寒冷的北方,包括人在内的动物们,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将自己团成一团肉。将头和脖子陷进胸腔、双臂向胸部抱拢,双腿向腹部弯曲,就像胎儿将身体全部裹进母亲的胎衣里。
越往南行越温暖,越温暖越身心舒展。于是身如插上双翼的鸟、心如天际绵绵的云,飞起来了。如此看来,庄子的鲲南行中变成了高飞远举的鹏,显然是将“河之南”“湖之南”“云之南”“海之南”等无数的“南”,当成了代表自由、理想、幸福等一切美好事物的居地。
像鲲在南飞过程中变成了鹏,在中国历史上,北方民族的南侵也合于一切可以理解的情理。逐鹿中原、挥鞭渡江,就是要舍身奔向理想。
最后读一下韦庄的《菩萨蛮》,看能否给这寒冷的北方之冬带来一些亮丽和温暖: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舫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韦庄,唐京兆杜陵(今陕西西安)人。此公在江南住得很好,就索性想赖着不走了。对于故乡,他是不是有点像“忘恩负义郎”呢?
2008。1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