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因缘见幸
文明太后临朝听政使王叡首次受到宠信的机会。《魏书》卷93《恩幸列传》中收有《王叡传》,该传记载:
承明元年,文明太后临朝,叡因缘见幸,超迁给事中。俄而为散骑常侍、侍中、吏部尚书,赐爵太原公。于是内参机密,外豫政事,爱宠日隆,朝士慑惮焉。[12]
关于王叡能够被“见幸”的原因,在上引《王叡传》中是这样表述的:
(王叡)父桥,字法生,解天文卜筮。凉州平,入京,家贫,以术自给。历仕终于侍御中散。……叡少传父业,而姿貌伟丽。恭宗(文成帝之父拓跋晃)之在东宫,见而奇之。兴安初,擢为太卜中散,稍迁为令,领太史。
因为王叡继承父业而“解天文卜筮”,所以有进入宫廷的机会。不过,更加关键的因素,是因为王叡“姿貌伟丽”,所以早就被恭宗称奇。所谓恭宗“见而奇之”的意思,隐约地透露出北魏皇家豢养男宠的丑陋迹象。恭宗死后,其子文成帝同样喜爱王叡,所以在他即位不久的兴安初年(兴安年号跨公元452—454三年,其初年应是452年),就将王叡擢为太卜中散,稍后迁升为令,并领太史之职。由于王叡专掌阴阳卜筮,而且又以“姿貌伟丽”奉承皇家,后来便有了“见幸”于文明太后的机会。
不过,王叡只是文明太后众多“见幸”者中的一位,冯氏一生“爱宠”颇多,久已被史家诟病谴责。然而,从现今的角度看来,并非无情可原。《冯氏传》记载:
文成文明皇后冯氏,长乐信都人也。父朗,秦、雍二州刺史,西城郡公,母乐浪王氏。后生于长安,有神光之异。朗坐事诛,后遂入宫。……年十四,高宗践极,以选为贵人,后立为皇后。[13]
因为受到家庭变故的株连,冯氏被没入北魏后宫之中。文成帝即位,冯氏有幸被选为贵人,不久被立为皇后,这是太安二年(456年)正月之事[14],其时冯氏年方十四岁。不过,冯氏的发迹并非出于文成帝的心愿,而是文成帝的乳母昭太后常氏的旨意。文成帝当时另有心仪,乃是贵人李氏。李氏与文成帝欢爱甚洽,生有一子,此即后来的献文帝。然而,昭太后却将李氏排斥致死,进而确立冯氏为皇后。关于此事,笔者曾有考证,详见拙著《北魏平城时代》第三章第三节之二“立冯氏为后”。[15]既然有着这样的背景,文成帝必定会记恨心间,也就很难中意皇后冯氏。所以,冯氏未能为文成帝生育子女,也属自然之事。种种迹象表明,文成帝与文明太后之间虽由帝后关系相联,感情却很淡漠。所以,文明太后在感情方面屡屡出轨,也属可以理解。
然而,令人奇怪的是,文成帝的去世竟然会令冯氏极度悲哀,甚至要为此而殉情。《冯氏传》记载:
高宗崩。故事:国有大丧,三日之后,御服器物,一以烧焚,百官及中宫皆号泣而临之。后悲叫自投火中,左右救之,良久乃苏。显祖即位,尊为皇太后。[16]
从感情的角度考察,冯氏悲叫投火的行为确实令人觉得反常,颇有作秀的嫌疑。然而,冯氏的这般作秀很见效应,事后她被尊为皇太后。
上引《冯氏传》又记载:
丞相乙浑谋逆,显祖年十三,居于谅闇,太后密定大策,诛浑,遂临朝听政。
文成帝死后不久,文明太后居然做出了铲除丞相乙浑的重大举动,这对于北魏朝廷而言是莫大的功劳。结果,文明太后因“密定大策”的功勋,得以临朝听政。这是文明太后第一次临朝听政,时在天安元年(466年)二月之后[17],此时她已经二十四岁。文明太后正值年纪轻轻,难免会有思春之念,何况她已经高踞封建权势的顶端,为所欲为也就不足为奇。于是,有关文明太后不能恪守妇道的言语便传播开来。
首次临朝听政的文明太后,不久就与新即位的献文帝以及宗室势力发生矛盾冲突。由于羽翼未丰,文明太后处于劣势,因而被迫退回后宫。而迫使文明太后不理朝政的公开理由,是需要她监护出生不久的孝文帝。对此,《冯氏传》中是这样解释的:
及高祖生,太后躬亲抚养,是后罢令,不听政事。[18]
其实,文明太后“罢令”真实的原因,是她在对付献文帝的政治斗争中暂告失败。
不过,事态很快就发生转折。《冯氏传》接着记载:
太后行不正,内宠李弈。显祖因事诛之,太后不得意。显祖暴崩,时言太后为之也。承明元年,尊曰太皇太后,复临朝听政。
文明太后与献文帝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文明太后“不正”的作风终于成为二者冲突的导火索。献文帝先发制人,借故公然诛杀文明太后的内宠李弈;不过事后不久,献文帝却反遭文明太后暗算而被害。《资治通鉴》卷134《宋纪·苍梧王下》元徽四年(即北魏承明元年)条记载:
魏冯太后内行不正,以李奕之死怨显祖(献文帝),密行鸩毒。夏六月辛未,显祖殂。
胡三省在注释此条时指出:
考异曰:元行冲《后魏国典》云:“太后伏壮士于禁中,太上(献文帝)入谒,遂崩。”按事若如此,安得不彰,而中外恬然不以为怪,又孝文终不之知!按《后魏书》及《北史》皆无杀事。而《天象志》云“显文暴崩”,盖实有鸩毒之祸。今从之。[19]
虽然关于献文帝被杀的方式具有不同的说法,但是对于献文帝的死因各家的看法是一致的,那就是文明太后的谋害。
文明太后获得最终的胜利,在杀害献文帝的当年她第二次临朝听政了。政权来之不易,文明太后认真吸取此前的教训,着手积极发展和组织自己的势力,以利于操纵朝廷,牢牢掌握局面。《冯氏传》记载:
杞道德、王遇、张祐、苻承祖等拔自微阉,岁中而至王公;王叡出入卧内,数年便为宰辅,赏赉财帛以千万亿计,金书铁券,许以不死之诏。李沖虽以器能受任,亦由见宠帷幄,密加锡赉,不可胜数。后性严明,假有宠待,亦无所纵。左右纤介之愆,动加捶楚,多至百余,少亦数十。然性不宿憾,寻亦待之如初,或因此更加富贵。是以人人怀于利欲,至死而不思退。[20]
文明太后虽然已经占据最高权力,但是毕竟属于女流,难以在充斥男性的朝廷上拉帮结派,所以她就首先拉拢身边的亲近之臣。近臣往往依靠逢迎起家,他们本无强硬的社会背景,向来不被朝臣看重,忽然受到主子特殊恩宠,便会庆幸有了出头之日,必然心怀感激,面呈涕零。而且,文明太后惯于恩威并施,她对近臣“生杀赏罚,决之俄顷”,又处事大度,“性不宿憾”,所以近臣乐于为之效力,“至死而不思退”。再加上掺杂情欲因素,近臣大多被笼络成为冯氏权势的支柱。王叡正是诸多宠臣中的典型,他凭借“出入卧内”的专宠而平步青云,“数年便为宰辅”。
王叡暴发的速度是十分惊人的,其政治地位的高度也是令人叹为观止的。文明太后所以敢如此露骨地提拔宠臣,是因为谋杀献文帝的成功为她增添了无比的胆量。而北魏朝廷那些一向骄横跋扈的宗室诸王和鲜卑贵族,居然能够忍受文明太后滥施**威,尤其是容忍她破格地恩宠王叡,也是因为畏于其谋杀献文帝的震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