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吟一愣。
“快去,”曾祖母语气坚决,甚至带着点催促,“这里热闹完了,我也乏了,有你爸妈和褚岷照应着就行。你现在最该在的地方,是医院,是那孩子身边。”
“可是”
“没有可是,”曾祖母打断她,眼神不容置疑,“心意到了,寿宴圆满了,曾祖母心里比什么都高兴。但守护为你受伤的人,是你的本分,也是你的心意。别学那些虚礼,真情实意,比什么都强。”
她说着,示意褚吟扶她起身,走到一旁的红木柜子前,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紫檀木小盒,塞到褚吟手里,“这个,你带去给小越。切几片老山参炖汤,最是补气血。告诉他,曾祖母谢谢他,让他好好养着,养好了,再来陪我说话。”
褚吟握着那沉甸甸的小盒,感受着木质温润的触感和曾祖母手心的温度,眼眶再次湿润。她不再犹豫,用力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曾祖母,我这就去。”
“去吧,”曾祖母慈爱地抚了抚她的脸颊,“车开慢点,别慌。”
褚吟匆匆告别父母和褚岷,只简单说了句有急事要处理,便驾车直奔医院。
夜色中的医院,静谧走廊被惨白灯光笼罩。
褚吟拎着那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盒,步履匆忙。她只想快点见到嵇承越,确认他安好,将曾祖母的心意带到。
然而,就在她即将推开那扇虚掩的病房门时,里面传出的压抑过后却依旧尖锐的争执声,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她心头的急切,让她僵在了原地。
是嵇承越的声音,带着伤后的虚弱,却依旧冷硬,“我说了,没必要。一点小伤,死不了人,用不着兴师动众。”
紧接着,是一个女人带着薄怒和不易察觉的哽咽的声音,褚吟辨认出,那是嵇承越的母亲,谢婉华。
“小伤?阿越,医生说你伤口再偏一点就可能伤到肾脏!流了那么多血,这叫小伤?要不是郑允之那孩子说漏了嘴,我是不是要等到你出院了才知道?我是你妈,你——”
“妈?”嵇承越忽然打断她,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自己的母亲,那眼底深处是化不开的寒冰和某种沉淀已久的伤痛,“您现在想起来是我妈了?当年我在国外,肋骨断了三根,脾脏破裂大出血,一个人躺在icu里签病危通知书的时候,您和我爸在哪里?”
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歇斯底里,却比任何激烈的控诉都更具杀伤力。
“那那不一样!”谢婉华像是被瞬间戳中了痛处,语气变得急促而慌乱,“那时候情况特殊,我们我们当时也是没办法。”
“是啊,没办法,”嵇承越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像是品味着什么极其苦涩的东西。他偏过头,看向窗外浓重的夜色,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冷硬而孤寂,“在你们眼里,嵇家的未来,永远比儿子的死活重要。当年是,现在也是。”
“阿越!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谢婉华的声音带着哭腔。
“妈,”嵇承越的语气缓和下来,却带着一种更深的疏离,“回去吧。我累了,需要休息。我这里,有护工,有医生,足够了。”
门外,褚吟仿佛被钉在了原地,手脚冰凉。
国外?肋骨断了三根?脾脏破裂?icu?病危通知书?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击在她的心口,带来阵阵闷痛。她忽然想起曾在他腰侧看到过那些浅淡的、不规则的痕迹,他当时只轻描淡写说是“打架留下的旧伤”。
原来,那轻飘飘的一句话背后,藏着这样凶险的过往,和如此沉重的被至亲忽视的伤痛。
里面传来压抑的啜泣声和无奈的叹息,接着是脚步声走向门口。
褚吟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后退几步,闪身躲进了走廊拐角的阴影里。
过了一会儿,病房门被拉开,谢婉华红着眼圈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疲惫和深深的无力感。她并没有注意到阴影里的褚吟,只是用手帕按了按眼角,低着头,脚步略显凌乱地离开了。
走廊重新恢复了寂静。
褚吟背靠着墙壁,心脏仍在剧烈地跳动。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紫檀木盒,指尖微微发颤。现在进去吗?他刚刚经历了一场与母亲不愉快的对峙,情绪想必极差,伤口也可能因为激动而疼痛。她进去,该说什么?安慰?询问?还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她在阴影里站了很久,久到感觉自己的腿都有些麻木。直到一个护士推着治疗车从旁边经过,好奇地看了她一眼,褚吟才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理了理微乱的头发和衣襟,调整好面部表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然后才迈步走向那间病房,推门进去。
嵇承越正靠在床头,闭着眼睛,眉心微蹙,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了几分,唇色也淡得几乎没有血色。听到开门声,他缓缓睁开眼,看到是她,眼底的冷硬瞬间被一丝柔和取代,但那份强撑着的虚弱却无法完全掩饰。
“你怎么来了?”他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明显的倦意,“寿宴结束了?曾祖母她”
“嗯,结束了,非常圆满,曾祖母特别高兴,已经歇下了,”褚吟快步走到床边,将手中的紫檀木盒放在床头柜上,目光关切地落在他脸上,刻意忽略了他眉宇间那抹未散的沉郁,“你脸色怎么比下午还差?是不是伤口又疼了?有没有叫医生来看看?”
她一连串的问题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伸手想去探他额头的温度,又怕碰到他的伤口,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最后只轻轻碰了碰他放在被子外的手背,触感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