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州之事,尚未及会议审处。然臣沿途咨访,颇有所闻,不敢不为陛下一言其略。臣惟岑猛父子固有可诛之罪,然所以致彼若是者,则前此当事诸人,亦宜分受其责。盖两广军门专为诸瑶、僮及诸流贼而设,事权实专且重,若使振其兵威,自足以制服诸蛮。夫何军政日坏,上无可任之将,下无可用之兵,有警必须倚调土官狼兵,若猛之属者,而后行事。故此辈得以凭恃兵力,日增桀骜。及事之平,则又功归于上,而彼无所与,固不能以无怨愤。始而征发愆期,既而调遣不至。上嫉下愤,日深月积,劫之以势而威益亵,笼之以诈而术愈穷。由是谕之而益梗,抚之而益疑,遂至于有今日。今山瑶海贼,乘衅摇动,穷追必死之寇,既从而煽诱之,贫苦流亡之民,又从而逃归之,其可忧危奚啻十百于二酋者之为患。其事已兆,而变已形,顾犹不此之虑,而汲汲于二酋,则当事者之过计矣。臣又闻诸两广士民之言,皆谓流官久设,亦徒有虚名,而受实祸。诘其所以,皆云未设流官之前,土人岁出土兵三千,以听官府之调遣;既设流官之后,官府岁发民兵数千,以防土人之反复。即此一事,利害可知。且思恩自设流官,十八九年之间,反者数起,征剿日无休息。浚良民之膏血,而涂诸无用之地,此流官之无益,亦断可识矣。论者以为既设流官,而复去之,则有更改之嫌,恐招物议,是以宁使一方之民久罹涂炭,而不敢明为朝廷一言,宁负朝廷,而不敢犯众议。甚哉!人臣之不忠也。苟利于国而庇于民,死且为之,而何物议之足计乎!臣始至,虽未能周知备历,然形势亦可概见矣。田州接近交趾,其间深山绝谷,蛮贼盘据,动以千百。必须存土官,藉其兵力,以为中土屏蔽。若尽杀其人,改土为流,则边鄙之患,我自当之;自撤藩篱,后必有悔。
(参见《王阳明全集》)
在朝的诸位大臣商议了王阳明的奏折,决定采用王阳明先生的建议,决议如下:
“王阳明大人才略素优,他所提出的建议必然自有道理。很多事宜难以未卜先知,俟待根据当地的实际风俗人情,随机应变地采取措施,这样才能保证辖地经久无患。凡是事有宜亟行的情况,听任王阳明大人因地制宜自行举措,全权负责,把问题都解决彻底,以免留下后患。”
由此可见,王阳明先生的才略已经为朝野上下所熟知与认可。
抒怀文德大化
想当初,朝廷下旨任命王阳明为两广总督,王阳明却上书请求辞官。奏疏如是写道:“如若非要让我做官的话,就做个像在南京、北京的太常国子的职位。”这样的请求当然不会得到许可。
后来,王阳明在写给黄绾的信(《与黄绾书》)中写道:
往年于(朱)宸濠乱之赴义将士,功久未上报,人无所劝,再出,何面目见之?且东南小贼,特疮疥之疾;在朝百辟谗嫉朋比,此则腹心之祸也,大为可忧者。诸公任事之勇,不思何以善后?大都君子道表,小人道消,疾病既除,元气自复。但去病太亟,亦耗元气,药石固当以渐也。
他又说道:“思、田二州之事,本无紧要,只为从前张皇太过,导致到了后来难以收拾。今必得如奏中所请,庶图久安,否则反复也是不能预知的。”
黄绾是王阳明先生的亲戚,也是王阳明的前辈,因此,他写给黄绾的信就表达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随后,王阳明也给方献夫写了一封信(《与方献夫书》),信中写道:
今圣主聪明不世出,今日所急,惟在培养君德,端其志向,于此有立,是谓一正君而国定。然非真有体国之诚,其心断断休休者,亦徒事其名而已。
同信中又说道:
诸公皆有荐贤之上疏,此诚君子立朝盛节,但与名其间,却有所未喻者。此天下治乱盛衰所系,君子小人进退存亡之机,不可以不慎也。譬诸养蚕,便杂一烂蚕其中,则一筐好蚕尽为所坏矣。凡荐贤于朝,与自己用人不同:自己用人,权度在我;若荐贤于朝,则评品宜定。小人之才,岂无可用,如砒硫芒硝,皆有攻毒破痈之功,但混于参苓蓍术之间而进之,鲜不误矣。
同信中还说道:
思、田二州之事已坏,欲以无事处之。要已不能;只求减省一分,则地方亦可减省一分之劳扰耳。此议深知大拂喜事者之心,然欲杀敌千无罪之人,以求成一将之功,仁者之所不忍也。
方献夫也是王阳明先生的前辈,因此写了这样一封信。
到了这一年十二月份,朝廷任命王阳明暂兼巡抚两广一职,王阳明先生上疏请辞,依然没有获得允准。
按语:本篇书信引文全部参照《王阳明全集》译出,下同。
上疏镇压思、田逆贼
嘉靖七年(1528),王阳明先生时年57岁,人在广西梧州。
到了二月份的时候,平定了思州和田州二地,王阳明先生便给朝廷上疏,报告征讨情况,在奏折中他如是写道:
臣奉有成命,与巡按纪功御史石金、布政使林富等,副使祝品、林文辂等,参将李璋、沈希仪等,会议思、田二州之役,兵连祸结,两省荼毒,已逾二年,兵力尽于哨守,民脂竭于转输,官吏罢于奔走;今日之事,已如破坏之舟,漂泊于颠风巨浪,覆溺之患,汹汹在目,不待知者而知之矣。
通过上文,王阳明详述了反复征战的利害,并且这样记录道:
臣至南宁于是下令尽撤调集防守之兵,数日之内,解散而归者数万。惟湖兵数千,道阻且远,不易即归,仍使分留宾宁,解甲休养,待间而发。初苏、受等闻臣奉命处勘,始知朝廷无必杀之意,皆有投生之念,日夜悬望,惟恐臣至之不速。已而闻太监、总兵相继召还,至是又见守兵尽撤,其投生之念益坚,乃遣其头目黄富等先赴军门诉苦,愿得扫境投生,惟乞宥免一死。臣等谕以朝廷之意,正恐尔等有所亏枉,故特遣大臣处勘,开尔等更生之路;尔等果能诚心投顺,决当贷尔之死。因复露布朝廷威德,使各持归省谕,克期听降。苏、受等得牌,皆罗拜踊跃,欢声雷动;率众扫境,归命南宁城下,分屯四营。苏、受等囚首自缚,与其头目数百人赴军门请命。臣等谕以朝廷既赦尔等之罪,岂复亏失信义;但尔等拥众负固,虽由畏死,然**一方,上烦九重之虑,下疲三省之民,若不示罚,何以泄军民之愤?于是下苏、受于军门,各杖之一百,乃解其缚,谕“于今日宥尔一死者,朝廷天地好生之仁,必杖尔示罚者,我等人臣执法之义。”于是众皆叩首悦服,臣亦随至其营,抚定其众,凡一万七千人,濈濈道路,踊跃欢闻,皆谓朝廷如此再生之恩,我等誓以死报,且乞即愿杀贼立功赎罪。臣因谕以朝廷之意,惟欲生全尔等,今尔等方来投生,岂忍又驱之兵刃之下。尔等逃窜日久,且宜速归,完尔家室,修复生理。至于诸路群盗,军门自有区处,徐当调发尔等。于是又皆感泣欢呼,皆谓朝廷如此再生之恩,我等誓以死报。臣于是遂委任张佑、方隅将其悉数平定,是皆皇上神武不杀之威,风行于庙堂之上,而草偃于百蛮之表,是以班师不待七旬,而顽夷即尔来格,不折一矢,不戮一卒,而全活数万生灵。是所谓绥之斯来,动之斯和者也。
(参见《王阳明全集》)
奏疏呈报皇帝之后,朝廷派遣使者前来对王阳明进行奖励,赏赐银子五十两,缫丝材质的衣服四袭。主管的部门备办羊酒,其余各给赏有差等。
对于这件事情的经过,王阳明写一篇文章,后来刻在石头上。文中道:
嘉靖丙戌(五年)夏,官兵伐田州,随与思、恩之人人相比相煽,集军四省,汹汹连年。于时皇帝忧悯元元,容有无辜而死者乎?乃令新建伯王守仁曷往视师,其以德绥,勿以兵虔。班师撤旅,信义大宣。诸夷感慕,旬日之间,自缚来归者一万七千。悉放之还农,两省以安。昔有苗徂征,七旬来格;今未期月而蛮夷率来臣服,绥之斯来,速于邮传,舞于之化,何以加焉。爰告思、田,毋忘帝德。爰勒山石,昭此赫赫。文武圣神,率土之滨。凡有血气,莫不尊亲耳。
(参见《王阳明全集》)
建立学校
四月,王阳明先生上疏给朝廷讨论迁移都台到田州,此事无果。
王阳明先生在思州、田州兴建学校。这是考虑到思州、田州二地刚刚归顺朝廷,如果想改变他们原先的生活习惯,遵循华夏的文化习俗,最好的办法就是建立学校。
但是老百姓遭受战祸流弊四处逃窜,大部分人还没有定居下来。想要立刻建立学校,最终只能是徒劳。但是学校教育是教化的根本,又不能拖延,于是王阳明先生发公文、提学道,要求所属的儒学教养机构,只要有生员,不管是廪膳生员还是增广生员,只要有意改到田州府学的,而且各地的儒生愿意附籍入学的,由提学道选派教官暂时领导学习的事情,相互讲学、游玩、休息,兴起孝悌,或者倡导实行乡约,随时随地进行启发引导,逐渐打开了局面。等到建立学校,将学生们全部迁往学校学习,并按照惯例增加补充生员到国子监读书。
五月份,王阳明安抚辖内归顺朝廷的老百姓。
六月份,兴建南宁府学校。王阳明先生这样说道:“理学不明,人心陷溺,因此兵士逐渐疏于训练,风教不振。”
王阳明每日里都与各学校的教师朝夕开讲,已经能够觉察到他们渐有奋发之志。但是他又担心身处穷乡僻邑之地,自己又不能总是亲身到这些地方。于是他便委派自己的得力门生陈逅前来主持灵山诸县的教育工作,与此同时委派季本在敷文书院担任主教。
征讨余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