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为亲属类所写的墓志文,多饱含着浓郁的亲情和对逝去之人的深深哀悼之情。如《韩滂墓志铭》中,作为韩氏子孙的韩滂,不仅文辞精进,而且待人宽厚,韩愈对他十分器重和赏识。然而,不幸的是,他十九岁便离开了人世。韩愈与妻子听到他去世的消息后,感到无比的伤心与难受,发出“呜呼!其可惜也已”的呼喊。在铭文中,作者将这种伤感之情表现得更为浓厚,“天固生之耶,偶自生耶?天杀也耶,其偶自杀耶?”面对如此残酷的现实,韩愈不得不询问上天,问其生,问其死,生死之间是定数还是偶然?在这种追问中,把自己对亲人逝去的伤感之情表达出来。最后的“铭以送汝,其悲奈何”把对失去亲人的无奈之情流露出来。
《女挐圹铭》是为自己的第四女而写的墓志。元和十四年(819),韩愈因呈上《论佛骨表》而触怒宪宗,被贬往潮州。韩挐当时才12岁,正患病卧床不起,但掌管官员流放的衙门竟然强令韩挐随韩愈一起迁往潮州,并最终死于流放的途中。可以说,韩挐就是因为被迫随父南迁而死的,因此韩愈在这篇铭中,关于韩挐的幼年事迹略去不言,仅用“女挐,韩愈第四女也,慧而早死”一带而过,直接还原韩挐临死前的情形:“天子谓其言不祥,斥之潮州汉南海揭阳之地。愈既行,有司以罪人家不可留京师,迫遣之。女挐年十二,病在席,既惊痛与其父诀,又舆致走道撼顿,失食饮节,死于商南层峰驿,即瘗道南山下。”几乎指斥天子有司为杀人凶手。然而,无论如何,自己女儿的死乃是因自己官职变动的缘故而致,作者的内疾之心油然而生。韩挐小小的年纪便客死他乡,五年后,尸骸才得以归故里,可谓“人谁不死,于汝即冤”。韩愈在淡淡的陈述中,流露着父亲对早逝女儿的思念和哀悼。
《乳母墓铭》是为其乳母李氏而写的。李正真在韩愈年幼的时候,面对韩门凋零,她因为可怜韩愈年幼,不忍心离去,于是,就这样在韩家待了四十多年,直到去世。韩愈非常感念李正真的养育之恩,因而他写道:李氏“入韩氏,乳其儿愈。愈生未再周月,孤失怙恃,李怜,不忍弃去,视保益谨,遂老韩氏”。短短几句话,写出了韩愈同乳母之间的深情。接下来写到李氏看着韩愈长大,为官,娶妻生子,并且还提及若是遇到“时节庆贺”,韩愈“辄率妇孙列拜进寿”,其浓浓的亲情无不包含其中。
韩愈为非亲属类所写的墓志文当中,也有不少倾注了作者本人深挚感情的文章,今天读来仍然令人感动不已。如《贞曜先生墓志铭》:“唐元和九年,岁在甲午,八月己亥,贞曜先生孟氏卒。无子,其配郑氏以告,愈走位哭。且召张籍会哭。明日,使以钱如东都供葬事,诸尝与往来者,咸来哭吊。韩氏遂以书告兴元尹故相余庆。闰月,樊宗师使来吊,告葬期,征铭,愈哭曰:‘呜呼!吾尚忍铭吾友也夫!’兴元人以币如孟氏赙,且来商家事,樊子使来速铭。曰:‘不则无以掩诸幽。’乃序而铭之。”这篇墓志文是为好友孟郊所作的,写得悲哀沉痛深婉。韩孟至交,韩愈曾有《与孟东野书》,其友情之笃,非同一般。当闻询孟郊去世的消息之后,韩愈不禁“走位哭”,而且在家中设其灵位,召其生前友好“咸来哭吊”。当樊宗师请韩愈为孟郊作铭时,“愈哭曰:‘呜呼!吾尚忍铭吾友也夫!’”,久久不能下笔。待到“樊子使来速铭”才不得已“序而铭之”。这一段死讯后的记叙,具有极浓厚的抒情意味。尤其是韩、柳相交二十年,其间仅有三次相聚。二人情意的建立,全是凭借着文字间的交往。而文字性的交往又是以论辩性的书函为多。然而韩、柳为文,时相角力竞胜。如韩有《张中丞传后叙》,柳有《段太尉逸事状》;韩有《进学解》,柳有《晋问》;韩有《平淮碑》,柳有《平淮雅》;韩有《送穷文》,柳有《乞巧文》等。这种竞胜的心理,必将有利于古文运动的推进。故而韩愈与柳宗元的情感非同一般。因而在《柳子厚墓志铭》中,概括了柳宗元的家世、生平、文章等,主要谈了柳宗元在文学上的理论和贡献,肯定了他的政治才能以及文学主张。最为重要的是,在这篇墓志文中,详写了柳宗元自愿为刘禹锡所做的牺牲,柳宗元与刘禹锡一起被外放做刺史,柳被派到柳州,刘到播州。而播州是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柳宗元想到刘禹锡尚有年迈老母,不忍心刘禹锡因此陷入困境,于是上奏朝廷,自愿与刘禹锡交换。这种友爱的精神,被本身就有“关爱精神”的韩愈牢牢地印在心间,故而在墓志铭文中发出感叹:“呜呼!士穷乃见节义。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悦,酒食游戏相征逐,诩诩强笑语以相取下,握手出肺肝相示,指天日涕泣,誓生死不相背负,真若不信;一旦临小利害,仅如毛发比,反眼若不相识。落陷阱,不一引手救,反挤之,又下石焉者,皆是也。此宜禽兽夷狄所不忍为,而其人自视以为得计。闻子厚之风,亦可以少愧矣。”韩愈将柳宗元为朋友自愿牺牲的悲悯情怀,透过这番一轮,很生动地描绘出来,此间韩愈也表现了自己对于朋友的重视。
六、结语
韩愈的人文精神是个体爱国情怀的一种生命状态。对于韩愈“人文精神”的初探,仅仅是一个开端,但这种精神的传承,却是治疗世道衰落的一服良药。因此,以古代贤人研究其精神价值为社会服务,也是我们当代学人责无旁贷的一种义务。
(1)沙鸥,男,1963年生。安徽无为人,出生于当涂。早年毕业于南京大学。现任华南理工大学中国版画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马鞍山市文联秘书长。研究范围涉及文学、甲骨文、书法、绘画、方志、文献、考据等诸多领域。
(2)韩愈在《祭郑夫人文》云:“我生不辰,三岁而孤。蒙幼未知,鞠我者兄。在死而生,实惟嫂恩。”
(3)(唐)韩愈著,阎绮校注:《韩昌黎文集注释》,三秦出版社2004年版,第577页。
(4)董诰等:《全唐文》卷五百四十七,《复志赋》,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5542页。
(5)董诰等:《全唐文》卷五百五十二《与崔群书》,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5593页。
(6)董诰等:《全唐文》卷五百五十二,《与李翱书》,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5593页。
(7)(明)顾炎武:《日知录》卷十三《正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
(8)董诰等:《全唐文》卷五百五十八,《进学解》,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5646页。
(9)董诰等:《全唐文》卷五百五十八,《杂说回首》,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5645页。
(10)董诰等:《全唐文》卷五百五十八,《杂说回首》,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5645页。
(11)董诰等:《全唐文》卷五百五十八,《原毁》,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5651页。
(12)董诰等:《全唐文》卷五百四十九,《论今年权停举选状》,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5559页。
(13)董诰等:《全唐文》卷五百五十二,《与凤翔邢尚书书》,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5590页。
(14)董诰等:《全唐文》卷七百三十五,韩门弟子沈亚之《送洪逊师序》,中华书局1983年版。
(15)董诰等:《全唐文》卷六百八十六,皇甫湜:《送孙生序》,中华书局1983年版。
(16)刘禹昌、熊礼汇译注:《唐宋八大家文章精华》,荆楚书社1987年版。
(17)董诰等:《全唐文》卷六百八十六,《原道》,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564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