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接过冰凉的耳坠,敏锐地察觉父亲的手比往常更冷。
她目光下移,注意到父亲眼下淡淡的青黑,以及羽织内里一道不起眼的缝线裂口——这绝非父亲平素谨严的做派。
清原家的当家,连腰带的结都要方正得一丝不苟。
“您病了?”绫伸手欲探父亲额温。
正志侧头避开,只捏了捏女儿的小脸:“不过淋了点雨。倒是你,听说前日茶会上,把细川夫人的千金都比下去了?”
他说话间,绫瞥见他深蓝袖口内侧沾染了一小片暗赭色的污渍,在细腻的丝绸上显得格外刺目,不似墨迹,倒像是……干涸的血?
绫低下头。
那茶会本是母亲为几位武家夫人备下的雅集,她只是循例行礼。
细川家的贵女失手打翻茶筅时,她鬼使神差地接住了即将坠地的青瓷茶碗。
此刻想来,细川样涨红的脸和母亲骤然绷紧的肩膀,都让她心头掠过一丝不安。
“我不是有意的……”绫攥紧了耳坠,赤玉坚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做得好。”正志突然压低声音,带着绫尚不能完全理解的深意,“清原家的女儿就该……”话未说完,又被一阵更剧烈的咳嗽打断。
“正志。”母亲雅子的声音自廊下传来,如清泉漱石。
绫抬头,见母亲端着一只素白茶碗立在逆光中,十二单衣的裙裾在光洁的榉木地板上铺展如静谧的湖水。
母亲从不疾言厉色,可此刻,绫分明瞧见她捏着碗沿的指节用力到微微泛白。
正志立刻放下绫,像个被夫子抓到的顽童般搓了搓手:“不过是小风寒……”
雅子不语,只将那药碗轻放在食案上。碗底与漆盘相触,发出“咔”的一声轻响。绫忽然觉得口中的鲭鱼寿司失了滋味。
早膳毕,绫照例往西厢习课。
穿过回廊连接的中庭,见十几个伙计正从牛车上卸下新到的绸缎。
匹匹流光溢彩,最上首一匹绯色唐织,金线勾勒的牡丹在日光下灼灼生辉——那是父亲去年特地从明州订来,预备呈献京都所司代夫人之物。
“绫样!”忠藏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捧着一个桐木长匣,“夫人吩咐,习琴前先将这帖字临了。”
绫启匣,是王羲之《兰亭序》的旧拓,纸缘已泛出岁月的沉黄,显是家传古物。昨夜路过书房,父母压低的争执声忽地撞入脑海:
“关东那些人……断不会善罢甘休……”
“至少……等绫再大些……”
“若像上次对森田家那般……”
她抱着小猫隐在廊柱阴影里,直至母亲蓦地拉开门。
月色清冷,母亲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如同唐土名瓷上描绘的、即将被骤雨打落的薄命之花。
“忠藏,”绫忽地开口,目光投向老管家浑浊却温润的眼,“关东的商会,比我们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