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辑十四 一八五八年家书(第2页)

弟劝我与左季高通书问,此次暂未暇作,准于下次寄弟处转递。此亦兄长傲之一端,弟既有言,不敢遂非也。

咸丰八年三月二十四日

沅甫九弟左右:

春二安五归,接手书,知营中一切平善,至为欣慰!次青二月以后,无信寄我,其眷属至江西,不知果得一面否?接到弟寄胡中丞奏伊入浙之稿,未知是否成行?顷得耆中丞十三日书,言浙省江山澜溪两县失守,调次青前往会剿;是次青近日声光,亦渐渐脍炙人口。广信衢州两府不失,似浙中终无可虑,未审近事究复如何?

广东探报,言逆夷有船至上海,亦恐其为金陵余孽所攀援;若无此等意外波折,则洪杨股匪,不患今岁不平耳。九江竟尚未克,林启荣之坚忍,实不可及。闻麻城防兵,于三月十日小挫一次,未知确否?弟于次青、迪庵、雪琴等处,须多通音问,俾余亦略有见闻也。

兄病体已愈十之七八,日内并未服药,夜间亦能熟睡,至子丑以后则醒,是中年后人常态,不足异也。湘阴吴贞阶司马,于二十六日来乡,是厚庵嘱其来一省视,次日归去。

余所奏报销大概规模一折,奉朱批《该部议奏》,户部于二月初九日复奏,言曾某某所拟,尚属妥协云云。至将来需用部费,不下数万,闻杨、彭在华阳镇抽厘,每月可得二万,系雪琴督同凌荫廷、刘国斌等经纪其事,其银归水营杨、彭两大股分用。余偶言可从此项下设法筹出部费,贞阶力赞其议,想杨、彭亦必允从。此款有着,则余心又少一牵挂矣。

温弟尚在吉安否?前胡二等赴吉,余信中未道及温弟事。两弟相晤时,日内必甚欢畅。

温弟丰神较峻(丰神较峻:神气十足,严肃庄重。),与兄之伉直简谵(伉直简谵:刚直不阿、不重势利。),虽微有不同,而其难于谐世,则殊途而同归,余常用为虑。大抵胸多抑郁,怨天尤人,不特不可以涉世,亦非所以养德,不特无以养德,亦非所以保身。中年以后,则肝肾交受其病,盖郁而不畅,则伤木;心火上烁,则伤水。余今日之目疾,及夜不成寐,其由来不外乎此。故于两弟时时以平和二字相勖(勖:劝导、帮助。),幸勿视为老生常谈,至要至嘱。

亲族往弟营者,人数不少,广厦万间,本弟素志。第善觇国者,睹贤哲在位,则卜其将兴;见冗员浮杂,则知其将替。善觇军者亦然,似宜略为分别,其极无用者,或厚给途费遣之归里,或酌赁民房令住营外,不使军中有惰漫喧杂之象,庶为得宜。

至屯兵城下,为日太久,恐军气渐懈,如雨后已弛之弓,三日已腐之馔而主者晏然不知其不可用,此宜深察者也。附近百姓果有骚扰情事否?此亦宜深察者也。

咸丰八年三月三十日

沅甫九弟左右:

四月初五日得一等归,接弟信,得悉一切。兄回忆往事,时形悔艾,想六弟必备述之。弟所劝譬之语,深中机要,“素位而行”一章,比亦常以自警。只以阴分素亏,血不养肝,即一无所思,已觉心慌,肠空如极饿思食之状。再加以憧扰之思,益觉心无主宰,怔悸不安。

今年有得意之事两端:一则弟在吉安声名极好,两省大府及各营员弁、江省绅民交口称颂,不绝于吾之耳;各处寄弟书及弟与各处禀牍信缄俱详实妥善,犁然有当(犁然有当:井然有序的意思。),不绝于吾之目。一则家中所请邓、葛二师品学俱优,勤严并著。邓师终日端坐,有威可畏,文有根柢又曲合时趋,讲书极明正义而又易于听受。葛师志趣方正,学规谨严,小儿等畏之如神明,而代管琐事亦甚妥协。此二者皆余所深慰,虽愁闷之际,足以自宽解者也。

弟声闻之美,可恃而不可恃。兄昔在京中颇著清望,近在军营亦获虚誉。善始者不必善终,行百里半九十里,誉望一损,远近兹疑。弟目下名望正隆,务宜力持不懈,有始有卒。治军之道,总以能战为第一义。倘围攻半岁,一旦被贼冲突,不克抵御,或致小挫,则令望隳(隳:毁坏,坠毁。)于一朝。故探骊之法,以善战为得珠,能爱民为第二义,能和协上下官绅为三义。愿吾弟兢兢业业,日慎一日,到底不懈,则不特为兄补救前非,亦可为吾父增光于泉壤矣。

精神愈用而愈出,不可因身体素弱过于保惜,智慧愈苦而愈明,不可因境遇偶拂,遽尔摧沮。此次军务,如杨、彭、二李、次青辈,皆系磨炼出来,即润翁、罗翁亦大有长进,几于一日千里,独余素有微抱,此次殊乏长进。弟当趁此番识见,力求长进也。

求人自辅,时时不可忘此意。人才至难,往时在余幕府者,余亦平等相看,不甚钦敬。泊今思之,何可多得?弟当常以求才为急,其阊冗者,虽至亲密友,不宜久留,恐贤者不愿共事一方也。余自四月来,眠兴较好,近读杜佑《通典》,每日二卷,薄者三卷。惟目力极劣,余尚足支持。四宅大小眷口平安。王福初十赴吉安,另有信,兹不详。

咸丰八年四月初九日

沅甫九弟左右:

十四日胡二等归,接弟初七夜信,俱悉一切。初五日城贼猛扑,凭壕对击,坚忍不出,最为合法。凡扑人之墙,扑人之壕,扑者客也,应者主也。我若越壕而应之,则是反主为客,所谓致于人者也。我不越壕,则我常为主,所谓致人而不致于人也。稳守稳打,彼自意兴索然。峙衡好越壕击贼,吾常不以为然。凡此等处,悉心推求,皆有一定之理。迪庵善战,其得诀在“不轻进不轻退”六字,弟以类求之可也。

夷船至上海、天津,亦系恫喝之常态。彼所长者,船炮也;其所短者,路极远人极少。若办便得宜,终不足患。筠仙顷有书来,言弟名远震京师。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弟须慎之又慎。兹将原书抄送一阅。

先太父、先太夫人尚未有祭祀之费,温弟临行捐银百两,余以刘国斌之赠亦捐银百两,弟可设法捐资否?四弟、季弟则以弟昨寄之银内提百金为二人捐款。合之当业二处,每年可得谷六七十石,起祠堂,树墓表,尚属易办。吾精力日衰,心好古文,颇知其意而不能多作,日内思为三代考妣作三墓表,虑不克工,亦尚惮于动手也。先考妣祠宇,若不能另起,或另买一宅作住屋,即以腰里新屋为祠亦无不可。其天家赐物及宗器祭器等概藏于祠堂,庶有所归宿,将来京中运回之书籍及家中先后置书亦贮于此祠。吾生平坐不善收拾,为咎甚巨,所得诸物随手散去,至今追悔不已,然趁此收拾,亦尚有可为。弟收拾佳物较善于诸昆(昆:哥哥。),从此后益当细心检点,凡有用之物不宜抛散也。

咸丰八年四月十七日

沅甫九弟左右:

五月二日,接四月二十三寄信,藉悉一切,城贼于十七早,二十日、二十二夜,均来扑我壕,如飞蛾之扑烛,多扑几次,受创愈甚,成功愈易。惟日夜巡守,刻不可懈,若攻围日久,而仍令其逃窜,则咎责匪轻。弟既有统领之名,自须认真查察,比他人尤为辛苦,乃足以资董率。九江克复,闻抚州亦已收复,建昌想亦于日内可复。吉贼无路可走,收功当在秋间,较各处独为迟滞。弟不必慌忙,但当稳围稳守,虽迟至冬间克复亦可无碍,只求不使一名漏网耳。若似瑞、临之有贼外窜,或似武昌之半夜潜窜,则虽速亦为人所诟病;如似九江之斩刈殆尽,则虽迟亦无后患。愿弟忍耐谨慎,勉卒此功,至要至要!

余病体渐好,尚未痊愈,夜间总不能酣睡,心中纠缠,时忆往事,愧悔憧扰,不能摆脱。四月底作先大夫祭祀记一首,兹送贤弟一阅,不知尚可用否?此事温弟极为认真,望弟另誊一本寄温弟阅看,此本仍便中寄回,盖家中抄手太少,别无副本也。四客宅大小眷口平安。邓师初一日散学归去,葛师初四归去。今年家中学生,科一进功最多,科四、科六次之,甲三又次之。甲五病目,科三在紫甸,皆示得勤课也。弟在营所银回,先后均照数收到。其随处留心,数目多寡,斟酌妥善。余在外未付银至家,实因初出之时,默立此誓,又于发州县信中,以“不要钱不怕死”六字明,不欲自欺之志,而令老父在家受尽窘迫,百计经营,至今以为深痛。弟之取与,与塔罗杨彭二李诸公相仿,有其不及,无或过也,尽可如此办理,不必多疑。

顷与叔父各捐银五十两,积为星冈公,余又捐二十两于辅臣公,三十两于竟希公矣。若弟能于竞公、星公、竹公三世,各捐少许,使修立三代祠堂,即于三年内可以兴工,是弟有功于先人,可以盖阿兄之愆(愆:过失,过错。)矣。修祠或即腰里新宅,或于利见斋另修,或另买田地,弟意如何?便中复示。公费则各立经营,祠堂则三代共之,此余之意也。

罗山夫人仙逝,余令纪泽于二十八日往吊。初一早发引,主系纪泽写,未另点朱,办理甚为热闹。初三日辅臣公生日,在吉公祠祭。黎明行礼,科一、科三、科四皆往,科六未去。

初二日接温弟信,系在湖北抚蜀所发。九江一案,杨、李皆赏黄马褂,官、胡皆加太子少保,想弟处亦已闻之。温弟至安黄与迪庵相会后,或留营,或进京,尚未可知。弟素体弱,比来天热,尚耐劳否?至念至念!羞饵滋补,较善于药,如滋阴则海参炖鸭而加以益智仁,补阳则丽参蒸乌鸡或精肉之肉,良方甚多,胜于专服水,药也。

咸丰八年五月初五日

沅弟左右:

昨信书就,未发。初五夜玉六等归,又接弟信,报抚州之复,他郡易而吉州难。余固恐弟之焦灼也,一经焦躁,则心绪少佳,办事不能妥善。余前年所以废弛,亦以焦躁故尔。总宜平心静气,稳稳办去。

余前言弟之职以能战为第一义,爱民第二,联络各营将士各省官绅为第三。今此天暑困人,弟体素弱,如不能兼顾,则将联络一层,少为放松,即第二层亦可不必认真,惟能战一层,则刻不可懈。日下壕沟究有几道?其不甚可靠者尚有几段?下次详细见告。

九江修壕六道,宽深各二丈,吉安可仿为之否?弟保同知花翎,甚好甚好!将来克复府城,自可保升太守。吾不以弟得升阶为喜,喜弟之吏才更优于将才,将来或可勉作循吏(循吏:清官。),切实做几件施泽于民之事。门户之光也,阿兄之幸也!

咸丰八年五月初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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