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手一步把姜青野塞进了殿前司,多一重保险。
高德宝领着一列小黄门进来摆膳,陛下热情地留云雁用膳,满满一桌,没有一道是云雁爱吃的菜。
云雁此后兴致一直不高,陛下说了自己想说的,倒是心情好了很多,不住与云雁推杯换盏。
云雁捧着斟给自己的香泉酒,恶向胆边生,小小地回敬陛下,“臣弟不是个上进的,但也会为陛下担心,如今庙堂街巷皆在谈论大相公养病的事。文臣学子口诛笔伐起来,言辞犀利,这无异于将陛下架在火上烤,陛下便要这般含糊着吗?还是得早下决断。”
谨慎的陛下倒是想一个拖字诀,可除了他与悬黎,谁愿意与他含糊着。
陛下的筷子果然停住了。
云雁掩住轻快起来的神色抿了口酒,又道:“陛下手中不是无兵可用,我进宫的时候,在宫门口遇见了邓夫人,想来是进宫同贤妃娘娘请安的吧。”
云雁看见陛下的脸时,突然就想起了那位夫人的身份,那位夫人的眉眼,与宫里那位贤妃很是相像。
瞧着像是求什么没求成,那就让陛下去头疼去怀疑吧。
邓夫人?
陛下心头的阴云散去了一些,兖州的确是兵强马壮,邓宽治下百姓安居,物阜民丰,而且韵如入了宫,他为了全家和将来,也必定是要拼尽全力的。
的确是能派出去的一支兵。
被提及的邓夫人,步履匆匆地去了邓宽书房,修竹掩映随风作响也盖不住邓夫人的脚步声,“夫君,我今日去了宫门三次,我的帖子都没能递进宫去,说是大娘娘请了大相公寺的和尚来讲经,后妃都不得空出来。”
这还是她使了银子才听到的风声。
宫门要下钥了她没法子才回来的,满屋子的松烟墨与书卷气息都没能叫她静下心来,“轩儿可归家了?”
邓宽执着毛笔,稳如泰山,写完最后一笔,才看向了自己的夫人,语气实在说不上好,“轩儿也未归家。”
他才进得京来,与京中同僚的感情还未到能商量这样的事的地步,又不能大张旗鼓地去寻,只能暗地里去找。
直到此刻,他已经完全确定,这所有的事,都断在了那长淮郡主手里,这事一定与她脱不开关系。
不然旁人作甚要拦着贤妃的母亲进宫,又怎能拦住。
打雁的叫雁啄了眼睛,好个心思深沉的小郡主,现在他也能确定,西南驻军的那口气,多半也是这位小郡主给续上的。
邓宽捻须,既然如此,那便更要杀了她,只可惜现在的主动权掌握在她手里了。
只是不知她捏着轩儿是要做些什么,是要剑指邓家,还是要算计元娘。
“夫人莫慌,宫中有元娘,她是个有主意的,定是能护住二娘,轩儿也一定不会有事的,京城地界,天子脚下,无人敢对轩儿不利。”
如今也只能打定主意,见招拆招了,元娘没有掺和进这些事里,不会被牵连,也必定不会看着自己的家人受难的。
他这个兖州知州也不是白做了这么多年。一个黄毛丫头的片面之词,朝中也未必会有几人去信。
哪怕是对上大娘娘,他也能辩上三分——
作者有话说:云雁:[捂脸偷看][捂脸偷看]我是多面的[捂脸偷看][捂脸偷看]
第74章
天彻底黑下来,整个汴京城都开始掌灯,自宫城至樊楼,次第亮起,在这中间,一辆骈架马车像是追着燃灯的速度似的在御街上行走,车壁四角的铜球叮叮当当,留下一串檀香气息。
车中,大马金刀坐首位的是区区殿前司行走姜青野,而在其下,围着一张小方几坐着的是他那假和尚侄子姜岁晏,岁晏对面是垂花殿的座上宾,大相国寺的主持净尘。
姜青野的目光扫过这位据说坐化能烧出舍利的少年主持,他外披的绯色袈裟,是先帝赐给前代主持的。
二十五条布片用暗线拼接,每条布边都滚了圈极细的金线,的确是“赐紫方袍”的规制,只有受皇室敕封的高僧才得穿,传到净尘主持手里,穿着倒是衬得小主持面色不错。
贴身是那件月白细布直裰,领口袖口都缝着浅灰纳线,针脚密得看不见线头,宽大的直裰更显得小主持细瘦。
他似是并未察觉姜青野审视的目光,斯文地伸手将右肩的哲那环重新扣了扣,那银环磨得发亮,是大相国寺主持代代传下来的物件,净尘每次入宫都会仔细系在身上。
头上没戴繁复的毗罗帽,只着一顶乌漆漆的僧帽,帽檐压得略低,遮住了前额。
左手腕上悬着串沉香佛珠,每颗珠子都被盘得温润,他捻着佛珠,偶尔相撞,发出极轻的“嗒”声,给本就安静的车厢,添了几分佛气。
鞋尖绣着极小的莲花纹的青布僧鞋,鞋帮沾了点傍晚的雾气,微微发潮,却不见他有半分难忍,只规规矩矩地并腿贴在小几下。
净尘主持绯色袈裟的衣角扫过方几,金线在昏暗的车厢里闪过幽暗的光。
他拢了拢袖管,露出的僧袍内侧,还缝着块细绢——那是出发前誊写经文时,怕墨汁染了袈裟,特意衬在里面的。后来出发时忘了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