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绝对不行,那怎么可以……”富氏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刘基笑了:“两个娘都是亲娘。”
富氏拉着陈氏的手:“咱们俩永远是亲姐妹。”
在一旁的刘基看到这一幕,被深深感动,觉得老天太厚爱自己了,官场上的失意,又算得了什么呢。
刘基告别了官场,但他的知名度在杭州却不降反升。时间不长,他就结交了不少新朋友。
杭州,这是一座让你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尽管本朝都城在大都,杭州已降格为江浙行省省府,但她依然拥有超过一百万的人口,是这个帝国,以至这个星球上人口最多、最繁华的城市。
这里的每一条小溪都有讲不完的故事,这里的每一条小巷都有道不尽的缠绵,这里的每一家店铺都有让人眼前一亮的古董,这里的每一座茶楼都有让人印象深刻的绝活。早上,你携一本书,走过白居易与苏东坡修筑的长堤,与这两位大师做精神沟通;下午,来到香客攒动的灵隐寺,与住持大师同品龙井,共聊佛学;傍晚,你与三五好友来到河坊街夜市,点一瓶黄酒,上几盘小菜,三五杯过后,大家乘着酒兴,吟诗作对,直抒胸臆。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只要你想玩乐,这里有太多的场合;只要你想放纵,这里有大把的机会。放浪山水,沉迷花间,得过且过,就此沉沦,也并非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而且,古往今来有多少人,就是这么干的。
但是,如果这辈子只能这样了,你还能叫刘伯温吗?
不,纵然最后还是无法成功,也不能就这样自我放纵。刘基还是把大量时间,投入读书写作之中,幸运的是,有两位夫人照顾日常的生活起居,有两个孩子让自己享受天伦之乐,刘基可以心无旁骛,一心治学。当然,他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他密切地关注着时局的变化。他依然相信自己是匹千里马,他依然期待伯乐的出现。
刘基没有纵情于山川湖水,更不会沉迷于烟花柳色。他对书本依然情有独钟,他对写诗做文依然非常痴迷。每每送走了来访的诗友,他还是坐在自己的书房,在昏暗的烛光下,一页一页地看书,一张一张地写字。他不在乎悄悄爬上额头的皱纹,他不计较有些简陋的读书环境,他只害怕自己时日无多,带着太多遗憾离开这个世界。
我们许多人最熟悉的刘基作品,莫过于收入中学课本的《卖柑者言》。这篇写于杭州的文章,用“烨然玉质而金色”却“视其中,则干若败絮”的柑橘,来讽刺元朝官吏的华而不实,外表庄严而内心肮脏,“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过这时候的刘基,批判的锋芒只是指向那些不法官员,而非整个统治体系。他对于朝廷依然忠诚,甚至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刘基能够等到自己的伯乐吗?
三、初露锋芒,护卫台州立奇功
至正十二年(1352年)三月末,人在杭州的刘基,突然收到了江浙行省的公文。刘基打开一看,脸色立即凝重了起来。
原来,朝廷准备重新起用他,任命他为浙东元帅府都事,配合元帅对付一个难缠的叛军头目。拿着这份公文,刘基的心情相当复杂,高兴的是自己终于看到了希望,尽管依然只是个从七品,但总算可以接触到军事,可以运用自己多年潜心钻研的兵法战术为朝廷出力。担忧的是,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如果不是面临了大麻烦,谁都轻易搞不定,人家也不会想到自己。
这个不断给大元地方政府添堵,却给刘基的事业带来重大转机的土匪头目,堪称刘基生命中的贵人,他叫方国珍。
这一年,刘基已经四十二岁,在那个时代,一些事业有成的佼佼者,已经当上六部尚书或者行省丞相,更多事业无成的人,也能抱上孙子孙女。而他刘基,最大的孩子只有四岁,却在为一个从七品的任命而纠结。
不过,刘基身上,却有着一般人不具备的素质。
那就是对成功的强烈渴望,以及对机遇的高度重视。即便这样一个看似不起眼的机会,他都会分外珍惜。刘基清楚,如果没有方国珍的成全,自己连这样的职位也得不到。正因为蒙古官员们屡次栽在这个人手里,他们才需要找个南人来换换手气。
方国珍比刘基小八岁,是台州黄岩人,个高面黑,特征明显。他家几辈人都以浮海贩盐为生,到了他这一代,亲兄弟就有五个,人人都有好水性,在村里从来只欺负别人,不受别人欺负,小日子过得倒也舒坦。
至正八年(1348),同村有个叫“蔡乱头”的当起了海盗,公然与朝廷作对。台州府尹抓捕了大半年,抓不住反贼首领,反而损失了不少兵力。眼看年关就到,这差没法交。有人就给上司出了个主意,抓一个当地大户顶缸,说是其亲戚,只要灭了口,死无对证。
府尹一听大怒:“你小子太缺德了嘛……为什么不早说?”于是传令集结人马,立即兵发黄岩镇。
方国珍一家人正在吃饭呢,抓捕的衙役就赶到了,踢开门之后二话不说,雪亮的大刀照着哥几个头上就剁,几兄弟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只好抄起板凳迎敌……
半个时辰之后,屋里屋外已经堆满了尸体,哥几个提着满是鲜血的腰刀,你看我我看你,对突如其来的变故还很是茫然。最终还是方国珍拍板:“人都杀了,难道去自首?反了!”
想当顺民当不成,方氏兄弟把全村的壮劳力召集起来,拼凑了百余艘船只,正式开始了惊险刺激的海盗生涯。从此,江浙沿海一带的渔民,吓唬孩子有了新式玩法:“快点吃,再不吃方国珍就来了……”
江浙行省参政朵而只班为国分忧,率领船队兴冲冲地前去剿匪,没过多久就欣喜地发现,自己坐在了方国珍旗舰的酒桌上——船被凿沉,人被活捉。
幸好朵而只班打仗不灵,但做思想工作还是一流高手,经过他一番许诺,方国珍就被说得心悦诚服,心花怒放,心潮难平,恨不得马上招安做官。结果朝廷只封了方国珍为定海尉,类似当年玉帝封孙悟空为弼马温。
傻乎乎地卖了几个月苦力之后,方国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受伤的心灵难以平复。至正十年(1350年)冬天,他带着兄弟们重新造反了。江浙行省左丞相博罗特穆尔亲自带船队讨伐,结果,他也在水中被人凿了船,也被请到了方国珍旗舰的酒桌上。没办法,博罗特穆尔也当起了思想工作者。
历史总有惊人的相似。方国珍又被说通了,不过,这次朝廷的代价可不小,给方国珍的官职是海道漕运万户,这可是一份肥差,掌管进京粮食物资的供应。随便做做假账,就够方家老小享受贵族待遇了。
可惜好景不长。至正十二年(1352年)三月,朝廷征调江浙船只守长江,方国珍心生畏惧,认为这是要趁机拿他开刀,于是再次反叛。还诱杀了台州路达鲁花赤泰不华。一时之间,这个海盗将军的大名让远在大都的蒙古人都谈虎色变,谁都不敢去对付他。
泰不华虽是蒙古官员,和刘基也有相当的交情。刘基对其文章和为人都很欣赏,得知噩耗之后,愤然写下了《吊泰不华元帅赋》,直言不讳地批评朝廷不珍惜人才,既是对死者的悼念,也是对自身命运的感叹。文中写道:
吁嗟先生兮,何逢时之不辰!生不能遂其心兮,死又抑而不伸。奸何为而可长兮,忠何为而可尤。尸比干而奬恶来兮,白日为之昧幽。
悲愤归悲愤,当行省的任命书送达之时,刘基很痛快地接受了,并准备立即出发赶往庆元府(今浙江宁波)。浙东元帅府全称是浙东道宣慰司都元帅府,管辖包括庆元、台州、温州、处州、婺州和绍兴在内的大片地区。
刘基生活在杭州的几年里,天下已经大乱。方国珍自己也没想到,他的造反,犹如推倒了一副多米诺骨牌,刺激了后来的起义者。
至正十一年(1351年),朝廷征近二十万军民治理黄河,在淮北黄河故道一带,不知什么时候流传起了“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的俗语,四月,民工在颍州黄河故道干活时,居然真挖出了一座独眼石人,上面还刻着那两句打油诗,预言应验了!
五月,石人的设计师、早有预谋的韩山童、刘福通在永年白鹿(路)庄率领三千人宣布。起义,他们以红巾包头,称红巾军。不久韩山童被捕杀,刘福通带领人马继续坚持战斗。连克破罗山、真阳、汝宁等多座州县,兵力迅速扩充到十万。
八月,有“芝麻李”之称的李二在萧县起义。
同月,徐寿辉和赵普胜在蕲阳(今安徽宿县)起义。徐寿辉也自称为红巾军,但不服从刘福通领导,而是在十月占领蕲水(今湖北浠水)称帝,年号天完。这个古怪的年号似乎很不吉利,但并不是随便起的,是要全面压制住“大?元”。
天下大乱,民众受苦,朝廷危机,刘基也非常着急,但一想自己所学的兵法战术可能会派上用场,不觉也有欣慰之感。刘基让家丁把两个夫人和孩子护送回乡。面对无法停止哭泣的两个女人,特别是哭得双眼通红的陈氏,刘基心里也非常不是滋味,他一再安慰二人,等到匪乱平息,他一定会尽快回乡照顾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