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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3页)

父亲命运多舛,在孩儿面前却从不吐什么怨言。在哪儿都兢兢业业地干。菜店的处理品要摆在路面上来卖,摆菜处是女儿们往返学校的必经之地。她们总见父亲拎着一杆大秤不歇地忙碌。寒冷的冬日,他披一件蓝色褪成灰白的大衣,立在凛冽的风中,皴裂的双手翻弄冻硬的白菜。而店里一些年纪轻轻的人在屋里聊天烤火,这情形让路过此处见到此景的女儿们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

陈惠蓉在父亲的手背上涂凡士林油,眼里不禁就有泪水浸出来。她问母亲:“爸年纪大了能不能不卖菜呢?”妈说:“那做什么呢?”“做什么不好非卖菜?”妈说:“工作是可以自己随便挑的么?……菜也总得有人卖呀。”

她还是很替自己的父亲抱屈,为什么偏偏让体弱的爸干这么重的活?他身上有许多许多的伤呀。他的腰部尚有一块弹片没有取出,每逢阴天下雨或劳累过度腰伤会程度不同地发作,有时疼痛会异常剧烈,这时女儿的眼泪会随着父亲额上的淋漓汗水簌簌而落,这个世界太不公平呀!

世上不公平的事多着呢。

陈惠蓉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北京解放军艺术学校来此地招舞蹈学员,到了她参加业余训练的市体校。当时她在接受自由体操的训练,已有三年时间。她是体校中的一颗小明星,教练们对她很是赏识,认为她将来会有所作为。同她一起在体位训练的还有她的同班同学佟红。她俩都是体操队姣姣者,后同来同往,我伴你随。

军艺校的老师们进行严格的目测,看中了陈惠蓉和佟红。然而名额只有一个。接下来是多方面的考试,在形体、技术、文化知识的总体条件上陈惠蓉强于佟红,形势已然明了,她的教练也传达了信息:艺校准备接收她。

这期待着的好消息的到来反使她心乱如麻。出生十年了从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没有离开过父母亲。北京虽然距此并不很远,又是她很向往的地方,可骤然从家庭的翅翼下脱身远飞,左不舍右留恋,神思飘摇不可平定。

毕竟是好事。父母都积极支持,行前的好多嘱咐已交待,该准备的准备停当,左邻右舍也都送了消息,已有前来贺别的……然而,事情的结果令人大为惊讶,军艺校选中的是佟红。

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白纸黑字写着,老师斩钉截铁地宣布的。陈惠蓉脑袋大了,张惶失措地跑回家,父母亲听到消息惑然不解。

母亲作了一番小小的调查,不很费力地找到了答案,佟红的父亲是本市军分区的政委,正师级干部;这些陈家以前也知道,但没有作广阔的联想。

陈惠蓉终于知道了个人命运竟和有个什么爸爸相关联着。她愤怒地撕碎了不久前老师郑重其事布置、认真写在本子上的一篇题为《我的爸爸》的作文。在这篇文章中,她以饱蘸情感的笔墨赞美了自己的爸爸——一个以自己的勤苦劳动为广大民众热情服务的卖菜工人的形象。

她撕毁了这文章,不是因为父亲不能帮助自己上艺校而对他有了什么不好的态度,而是对所谓的平凡岗位的崇高伟大之说有了深刻的怀疑,权势可以扭曲事理,什么不管职位高低是人民的勤务员,没那么回事儿!

佟红就要走了。她们毕竟是很要好的朋友。这些日子,佟红在她的面前总有惴惴不安的愧色,她却并没有因此事绝情于这个朋友。佟红为平缓内心的不安,送给她一份挺贵重的纪念品——一支崭新的英雄铱金笔。她没有值钱的东西送给佟红,就在一本向秀丽的故事书上写了辞句赠送给她。佟红还要求陈惠蓉到她家去参加一次分别的宴会。

佟红的家她数次来过,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惊讶,世上竟还有人家过得这么好。前年,她头回到佟家来,见到这宅院竟是如此宽大,带回廊的高房,明明暗暗的屋子有八九间之多。院内有石桌石凳花圃曲径,佟红自己住的一间房比她一家四口住的还要宽敞。那时,全国性的饥荒还没有最后过去,陈惠蓉的肚皮整日裹的是增量饼子烂菜团,槐花榆叶也没少吃。这天是来佟红家做功课,有食物的香气自厨间飘来,佟红放下书本出屋,返时手中抓着一根胡萝卜,她有滋有味地大吃大嚼,陈惠蓉立即觉到了肚腹的骚闹,大股大股的口水往上涌。怕显出馋相,垂下眉眼不往上看,胃口长在佟红的肚里可真是幸福死了。

佟红身上令陈惠蓉羡慕的事儿多着呢。她兜里装有漂亮的花手绢,脚上有一双很白很白的白球鞋;陈惠蓉除了热衷体操运动还爱打乒乓球。可学校里只有两只水泥制的台子,还总被高年级的同学占着,看人家打得热火朝天心里好痒痒;而佟红的家里就有一架木制球台,常常空放着。她和其他同学来玩过两回,因佟红对打乒乓无甚兴趣,也就不好常来,心里可对这优越的条件羡慕死了。另外让她眼热的是佟红家的浴室,冷水热水随时供应,而自己一家四口人一年四季擦身洗澡则是一大难题,那么小的空间,又男又女……

有一回,在体校训练完毕,下起了大雨,因是中秋时节,气候很冷,大家都避在屋中等待雨停。天色黑下来,雨势未减,忽有一辆灰色的小轿车开进了校门,佟红立即活跃了起来,车是来接她的。她拉着陈惠蓉进到车厢里。这是陈惠蓉有生来第一次钻小卧车的门。小车平稳地行驶在秋雨凄迷的世界中,车窗外的清刷器自动地起起落落摆来摆去。陈惠蓉的眼前呈现着在雨雾中变得妩媚柔细的街灯,像是走入一个神奇的童话世界。呵!舒软的座椅,好闻的汽油味儿,好听的车轮擦起雨水的声音,英俊威武的戴领章帽徽的开小车的叔叔……

小车送她到家,发现妈妈不在,去体校接她了。妈妈是家里最辛苦最劳累的人,陈惠蓉后悔自己没等妈妈,在这种情况下她是一定会去的呀。

母亲在冷雨中回归。她的鞋袜全都湿透,裤管高挽着,**的小腿在冷冻中泛着苍白的颜色。她的上身也被雨水打湿,那把摞了补丁的油伞不能全面遮挡汹汹的暴雨;上下牙在不住地磕打。见到了惠蓉,问她淋着了没有,怎么回来的,听了回答之后,才疲惫又欣然地坐到椅上。此刻,陈惠蓉的心中有一团黑色的火焰在跳跃在燃烧,她的意识里潜动起一个热烈又渺茫的愿望:一辆小轿车,开一回小轿车,有朝一日让母亲也钻一回这钢铁的硬壳,安安稳稳享乐在风雨之途。母亲呀母亲,您应该得世人之所得,拥世人之所有呀!

这近乎荒诞,也确实万分奢侈的愿望二十多年后竟然真真切切成了现实。她做了本市的最高长官,有了一辆可任意驱驶的高级轿车,她多次亲自驾驶着这豪迈的铁甲虫缓缓仃驶在密雨蒙蒙的街市,可惜母亲已不能坐在里面。满足和快慰之情混杂着浓重的怅然若失之感,同时又想到那惆怅的往事。如果那时报军艺校没有佟红的顶入,自己现在的生活又该是怎样一副模样?劳碌了一生的母亲,在她最精彩的梦中有没有过自己的女儿和小轿车联在一起的影子?……

母亲死在一个月明风清的夜晚。那年月红卫兵诞生,造反歌响彻云霄,红海洋淹没了不计其数的连根救命草也抓不到的“牛鬼蛇神”。母亲的死也就不足为怪了,可在孩儿们心中却蒙着一层浓重的疑云。

母亲吊死在不远处一所停了课的学校大院角落的僻静的厕所里。听到传呼声,陈惠蓉慌慌张张地跑去,母亲面目恐怖地挂在一根结实的麻绳上,寻求到了永远的安宁。

母亲过世不久,父亲也横祸临身,造反派们狠恶地撕扯他国民党军官的历史,而他握有毛泽东签发的起义证书和共产党中央军委颁发的解放战争功勋奖章。他被疾风骤雨般揭批揪斗了几回,挖掘不出现行的罪行。就被扔在了一边,倒也宁静了几日。然而,好景不长,他并没有被耳聪目明的革命群众遗忘,菜店主任突然想起了他的一桩罪行,尽管事情已经过了一年,却无比清晰地记着:有一天,菜店里的一位革命同志按照主任的吩咐买来一面长方形大镜子,同志们一直遵照毛主席的教导在抓革命促生产。劳动了一天浑身污垢,总得洗一洗擦一擦,当然就很需要一面照面的镜子,原先那面旧的不慎落地摔碎,所以添来这面新的。可是买镜的同志光注意体现政治思想了,买的这面镜子上画着身材魁梧身着军装凝神远望的伟大领袖半身像,四个角落还有数面红旗迎风飘扬。镜面被填充了一大半,人照脸面得上上下下找空隙。陈老先生见此不禁眉头有皱,秉直的性情使他脱口而出:“这镜子买得不怎么好,有点……”下面的话咽回去了,秉直是秉直,惊心动魄的政治风雨阶级风浪使他头脑中毕竟也有了一根弦。四下看看,只有主任在近旁,主任是女人,白了他一眼并无太大反应,下班离店,也就什么都忘了。谁想一年后此事竟被重提,亮在革命群众的面前,他没有抵赖的能力,问题严重了……

这云诡波谲的情势又是怎样造出来的呢?区区小事被大张旗鼓地抛出,底蕴何在呢,这里面确有曲折的故事存在着。

那是1964年乍暖还寒的时候,母亲当时在市二商局秘书科做秘书。这天下午科长交一项任务给母亲,让她务必今晚赶出一份局长明天上午要用的关于二商系统如何搞好社会主义教育活动的报告材料,而且今晚要交局长过目。母亲手笔一向敏捷,但整弄这么大的材料,半天时间也实在紧张。聚精会神搞突击,下班时仍未能完成。母亲就给丈夫的单位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晚些时候回去,就继续伏案搞下去。

在她聚精会神进行工作时,办公室的门被人轻轻地推开了。一位身材高大年近五旬的男人脚步轻缓地走了进来,她没有觉察;男人在她身后默默站立了一会儿,故意在脚下生出些响动,使她搁下了手中的笔。

“闫副局长……”她问他道,“您还没走?”

副局长将手中的一个书包放在她的桌上,从里面掏出两个饭盒:“你可真是废寝忘食呀。我来给你送些吃的,什么时候肚子也不能委屈喽。”

“局长,您……”她为他的关心而感动,“一会儿就弄完了……过会儿回家再吃,我不饿。”

“哪能不饿,看看都几点啦?”副局长揭开两个饭盒的盖子,一个里面装着满满一盒木须肉、熘肝尖,另一个里面是馒头花卷,两把不锈钢小勺压在上面。

她不习惯接受别人这样的关照,面前又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便很有几分局促:“我不饿,真不饿。材料要得急,我得抓紧弄出来。”

“没关系,咱局的情况我肚里装着呢。明儿向市里领导汇报,我随讲随掏也没问题。还是先把肚子填饱……特意为你买的……我也没吃呢,咱们一块消灭喽。”

菜是出自饭馆厨师之手,色美味香。局长又变戏法似地从书包里摸出一根香肠,一瓶红葡萄酒。他脱下外套,拉把椅子靠近她坐了下来,动手开瓶塞。在两只茶杯中注下粘稠的红酒汁,再把香肠放在纸上,用水果刀一下下地切。她也就不能再痴怔,从局长手中要过刀子,动起手来。

开餐了,她吃得很拘谨,喝得很无奈。她是很喜欢葡萄酒的,年轻时常有酒来伴餐,后来条件变了,她就几乎与它绝了缘。

酒很甜,闫副局长的心里更是腻腻的甜。眼前这个女人早叫他心酥意软的喜欢:白净细润的肤色,丰腴敏健的体态,流神盼彩的黑眼珠,展现酒窝的笑靥,彬彬有礼落落大方的举止,好听的嗓音,温和的性情,四十岁的她风韵足存,绝对一个大家闺秀。有这等风度的妇人在见多识广的老闫眼中也不多见哩。

副局长的魂不知被这美妇人摄走有多久了。尤其近半年来,对她依恋之情日日加重,就常常利用工作之便欣赏她的美姿,越欣赏越入魔,血液也被她溶化了。而她只觉得这位在权术上很有一套、在工作上也拿得起放得下的副局长对自己是很和气很爱护,对他内心深藏的情意浑然不知。而闫副局长却实在忍不住了,这女人的神韵已统治了他的灵魂。他是有夫人的,但结婚三十年来,内战屡屡发生,且愈战愈烈。夫人的性情在战火中磨炼得坚强无比,威壮无比,对他毫不谦让。终于二人各居一室,形同陌路,夫妻关系是名存实亡了。他是五十岁的壮汉子,没有女人作伴的日子不好过呀。也难怪他有此欲火。副局长虽然跟另外一些女人早已是勾勾搭搭,而对她则是情有独钟。

总那么偷偷摸摸地单相思太煎熬人了,总得有个露眉目的时候。左思右想,颠来倒去,定下了今日的阴谋。

心里是不停地敲小鼓的,推开她办公室的门时,气喘得都不匀了。由于她心中坦**,没有觉出副局长的异样,反有些受宠若惊之感,她毕竟是被政治历史问题压在身上的小职员呀,闫副局长却是一吆喝响一片的人物呀!

副局长用浸了酒精的眼珠子瞅对面的美妇人,心里头云飞雾**。但他还没有忘记自己所处之环境之地位,因此就十二分地谨慎。爬到现在这个位置,熬去了多少心神气血,在对待女人的问题上如稍有不慎多少年惨淡经营起来的一切都会彻底毁灭。当然,如果这位俊美的人儿能够偎在自己的怀中,伴陪下半生后世,丢了这官位也值得。可是,没有这权柄的把握,又怎能拢得住这妇人的心,又怎能过得来好日子?唉,这神魂颠倒的苦滋味呀……

殷红的酒浆顺着喉管淌进愁喜交结的肚腹,化为一团团腾燃的火焰,将周身的血液烧热。他希望自己的胆力也被烧得强壮,再从对方那漆黑的眸中勾出一缕缕真情实感。那黑眸,是一泓被微风吹皱的秋水,清冷、透澈,又望不见底。闪烁闯叫人心酥也心颤。他猜不透那秋水深处藏着怎样的风情:她爱那长她十五岁的丈夫吗?那冷峻又古板的人能带给她有多少欢欣,几许幸福?国民党军人的历史是一座沉重的大山,她喘息在这山的重压下,难道就不想脱出身来,舒舒畅畅呼几口自由的空气?一定会有这种意愿的,她不应该永远替人代过,为人受苦……倘若她愿意,自己真的可以纳她为妻吗?共产党员,国家干部,夺人之妻,不让人笑话?夺的又是国民党军官的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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