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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02(第2页)

“一言为定?”

“当然,我闫某说话没有不算话过。”

“好吧,什么时候我再来?”

“等我高兴的时候,我会叫你。”

“好,那就再见。”

一星期后,姓闫的召唤了她,还是此地,又来了一次。

她急切地希望这一切快快结束。

第三次她被折磨得很苦,不知他练了什么功夫。

第四次行事,男人很沮丧。这回是她找上门的,她受不了时间的熬煎。副局长拖拖拉拉极不情愿地将那封信交到了她的手中,实在是恋恋不舍呀,但他从她那美丽的丹凤眼中看到了森冷的杀气,他不敢食言。从此二人形同陌路,恩恩怨怨一笔勾销。含污忍垢的她的内心的熬煎为丈夫的化险为夷所冲销,往后的日子但愿能平稳了。

不久,**的烈火燃烧起来,革命群众奋起造“走资派”的反,闫某人被认定为“走资派”,被打翻在地。

她因是国民党军官的夫人,也受到红色潮流的冲击。

有一位革命群众曾隐隐约约发觉过她与他的秘密活动,就旗帜鲜明地撰写了一份大字报,张贴在局机关的大院里。

实情内幕显露,群众哗然。她得知了消息,晚间潜到大院里窥看,晦晦月光之下,见那通篇文字果然不是不着边际的虚拟,虽也有捕风捉影的成分,但不乏真凭实据,便觉尖刀利刃,穿心刺骨。

丈夫对这大字报的事暂且不知,但这等绯色新闻绝不会闷在墙中;丈夫知与不知暂且不论,这周围大众对自己的冷言碎语已让人难以自容。她一生极爱护自己的脸面,此时真觉天塌地陷。以往那么多的冤羞耻辱都顶抗了过来是靠天无绝人之路的信念,是念着托尔斯泰的那句“别气馁,纵使目前冰坚雪封,春天仍然到来,一切都将融化解冻!”的名言跋涉艰程的,而今,途崩路断……

夜深人静,伏案默坐,以泪洗面,在一张纸上写下这样的字句:也有煎熬在冷酷的冬季,等不到春风拂来的时候,人的生力毕竟有限,也有面对火焰山借不到芭蕉扇的时候,现实比书本上写的更为残酷。当山穷水尽确无路的时候,我们该扔掉哲人的书,喝一杯甜美的酒,去跟死神握手。

一连数日,她茶饭不思,精神萎靡。生,应当是春夏秋冬此来彼往,赤橙黄绿色彩斑斓的,哪怕寒冷的灰色长久地占着统治,只要不乏温与艳的希望也能勉强撑之。当只有了一个僵固的季节,一种永恒的色调,生的意义也就丧失,也就别无选择了。

别无选择!她瞅准了与死神握手的路!

平生喜喝葡萄美酒,后半生因为经济的制约,美酒很难沾唇了。她进到了一家酒馆,欲以五角钱的奢侈买上一个醉,但,终是没有舍得。当晚,她将身上的几张纸币压放在茶盘之下,哀婉又不失潇洒地永别了人间。

咖啡屋里的宁静也是消费的一种,因此光线以暗为宜。昏暗可以隐藏表情,熨帖心境,渲染宁静。宁静是咖啡屋中的一种有价值的消费;音乐要轻要缓要委婉要淳净,委婉淳净的音乐是宁静的佐料。然而,不知是哪位嬉皮士忽然变换了音响,滚出来的是很凶狂的曲子,她就觉得不怎么舒服……准就是这位先生,瞧那份样子,满身满脸的蠢笨之气,却套着雪白的西装,一根鲜红的领带,一条鲜红的裤子,大腿不停地抽嗦着,想是要魔舞一番了。在这狭窄的空间,在这寻求安宁的人们中间,嬉皮士甩着长发扭起来了,有一个跟随他的女人,这女人倒是要身材有身材,要长相有长相,跟这么个男人真拥实抱地挺亲热。

她喝净了杯中的咖啡,想离开这个地方,却又舍不得屁股下舒适的座位。去哪儿呢?回家?家里的沙发很松软,床也很松软,但,那无休止的电话铃声太乱心情,电话还可用锁机的办法对付,无休止的门铃声则令你手足无措,应也不是,默也不是……

那对男女尽情尽力目中无人地扭,这是现代风格?是自己老了,与时尚不合了?如果是位事业心很强的现代人,是位思想深刻感情浓重的年轻人,也会喜爱这种歇斯底里的舞蹈么?曾经作过这样的猜想,那些在舞台上撅屁股耸肩膀,弓腰曲背浑身哆嗦着在吼在叫的艺人,思想大概会十分地浅陋。哲学家的气度该是深沉且忧郁的,思想的重负确实能将人的肉体压迫得僵硬老化,关注着人类的命运,思考着社会的进程,情感会在这多难的思虑中变得凝重。

咖啡屋里的宁静应该说是很值钱的。它与自己家中的宁静(即使能够宁静)有着一定的差别。这里有默默的人的气息的交流,美处就在这默默之中。这气息,在昏光暗影中是娓娓动听的音乐。音乐,生活中是不能没有的,音乐是跳跃在生命线上的小精灵,它们一旦消失,生命的弦线就失却了震颤的力量,也就意味了死亡。

然而,每个人心里所喜欢的小精灵们的模样是不同的。所以,宁静如同O型血,最合适于大众的选择。

她想起身走了,才发现外面下起了淅渐沥沥的小雨。她走至门前,望向迷漾的雨色,很凄美很清丽。忽有一股惆怅的情绪罩在心头,浮浮渺渺,想到了肖梁,想到了肖梁的一首题为《雨》的优美的小诗。

但愿,我这迢遥的祝福

达不到你宁静的梦里

怕,这又是一场微雨

惊动你心底的秋池

但愿,我这迢遥的祝福

只是一个幽深的秘密

急雨阵阵

阵阵急雨

打湿那池畔的柳枝

肖梁呀肖梁……雨,有些欢畅了,不能白白湿了衣服。回了座位,又要了一杯咖啡。小屋忽儿添了些人来,座位似有些紧张了。

“这儿有人吗?”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在她对面的座位旁,问她。

她抬眼瞅瞅对方,摇摇头。

男人坐了下来,要了牛乳和糕点,燃一支香烟,抽烟的姿态很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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