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无意反对这些有学问的人,他们在动**不安的日子里,寻求机会在这些僻静的地方过一种冥想的生活。正如爱默生所说:“人类对照亮内心世界的要求如此强烈,以至于那些隐士或僧侣对于他们的沉思和祈祷生活有很多辩解之词。”假如更多一些奢侈品,更少一点懒惰,他们在世间的成就本来会更大一些。
无论如何,要完全与世隔绝是根本不可能的。尤其是那些身家富有的隐士,而这些人还不在少数。一句常被引用的老话颇为耐人寻味:“富在深山有远亲。”
汉代有个名叫孔元方的人——这个名字令人浮想联翩——生活在曹操的首都(许昌)。他靠喝松脂为生,并能手执拐杖,以头拄地,倒立饮水。后来他来到了西岳。我们希望他在这里能如鱼得水。他认同孟子的话:“养心莫善于寡欲。”这让我们想起齐宣王的哀叹:“寡人有疾,寡人好货。”以及乔治·华盛顿的话:“经济能使家庭幸福,国家健全。”当老一代隐士向新来的隐士传授五种气功的理论和实践,以及辟谷之法时,所有的人学得都娴熟于心。因为当饥荒到来,赤地千里,满目疮痍时,他们就像那些长期练就辟谷之法的老隐士那样生存了下来。所以中国诗人喜欢用以比喻华山五个圣峰的五个翠绿斑点不知不觉地给民众赋予了国运万古长青的意义。有些人绝食的动机微不足道。“楚灵王命令自己的臣子设法把腰变细。他的臣民就一天只吃一顿饭,并且屏住呼吸,系紧腰带。他们不得不一年到头扶墙而走,脸色黧黑,看上去就要饿死了。”很多人就在马到成功时给饿死了,这使人想起一位实验主义哲学家的故事,“他自有一套马儿不吃草也能存活的高见,还演证得活灵活现,把自己那匹马的饲料降到每天只喂一根干草。毫无疑问,若非那匹马在可以只以空气为饲料之前24小时就一命呜呼的话,他早就**出一匹可什么都不吃的烈性骏马了。”
王褒24岁时来华山习道,在山野之中生活了九年。一天半夜,他忽然听到林泽中有人马箫鼓之声。一个仙人从天而降,自称真人,闻其好学,故来探视。他授以王褒《大洞真经》一部。从此,王褒变成了“太素清虚真人”,能够腾云驾雾,飞行万里了。能达到如此境界无疑是众多隐士的愿望,为此他们努力消除自己的一切欲望。王褒的文学杰作现在依然十分有名,依旧被人们奉读。
另一个同样的例子是李翼。他向河上公传授神秘的道,还把《道德经》(老子的语录)五千言传给了他。李翼通晓阴阳造化,能对神秘现象做出权威的解释,还知道世界的起源。他“与鬼神合其吉凶”,打坐沉思时能召唤龙,还能够命令天空打雷:“神动而天随。”他能在云雾上行走自如,也能登天访月,还能“挠拨无极”。终于,天帝“授书”,任命他为西岳仙卿。据《姚志》记载,李翼先前就曾被任命为西岳的一个神,但大概没有“授书”。
《神仙传》中写道,燕济曾住在这里的一个石室中。他主要研究音乐,弹琴复歌咏,一个月停下来梳一次头。后来他的德行日增,黄白色的云彩凝结在房屋周围。最后,他驾云而去,从此消失不见了。
傅先生曾在某个石室中沉思冥想,七年后得到了回报。一位仙人前来造访,送给他一个木钻,让他去把一个五尺厚的石盘钻透,只要专心致志,他就一定能够做到。47年后他终于成功了。随后,他获得了“仙丹”(一种长生不老的炼金药),变成了真人。
更有耐心,回报也更高的是焦公。他住在华山的一座小庙里,无论冬夏,总是穿着同一件衣服。“他能卧眠雪上”。吃的通常是白石。他的养生法还包括从不与女人讲话。他靠这些办法延年益寿,活到170多岁。他在这个地方建了一座草庵。有一次,大火四处蔓延,草庵被烧着了,但他却如佛像一般稳坐不动,就连衣服也没有被烧焦。他真的相信《莲花经》上所说的“世界就如一间着火的房子”吗?从那以后,人们都视他为超人。后来一场大雪袭来,把他埋在很深的雪中,但他“乃熟卧雪下,气咻咻如盛暑醉睡之状。沉默良久乃言,‘我不知也’”。但在此后的200年间,他时而年轻,时而年老,使那些前来看望他的人十分迷惑。
与此类似的是,长房也获得了不可思议的力量。在学了七天之后,他的师父壶公问他是否愿意继续,他热切地表示愿意。为此他经受了严峻的考验。首先要走过烧红的烙铁,他照做了。接着要他坐在岩石底下,岩石仅靠一根细绳悬于空中。一条蛇爬过来咬绳子。绳子一股一股被咬断,眼看绳子就要彻底断了,可长房依然平静地看着岩石、蛇和细绳。(如果他能够同时看到这三者的话,那条蛇肯定已在岩石下面将绳子盘起来了。)壶公感到非常高兴,拍着他的后背说:“孺子可教也。”并承诺只要再通过一项考验就可以了。接着,端出了一碗蠕虫,这些虫子看起来又肥又大,行动迟缓。壶公鼓励长房将这些虫子一个个吃下去。他吃了,却没吃完,所以壶公先生悲哀地摇了摇头,断言说:“长房,你学不了多少,你该回家去了。”不过,作为对长房执着精神的一种奖励,壶公借给他一根神奇的小棒,让他闭上眼睛骑在上面。只听见风在耳边作响。停下来的时候,长房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就在家乡的城门外。他下到地上,将小棒掷向天空,小棒立即化成一条龙腾空而去。进了城,他在回家的路上没有碰到一个熟人。回到家中,他发现自己谁也不认识,也没人认识他。当他急切地说明自己的身份以后,人们都断定,长房已经消失了一个多世纪了。他终于明白,自己在华山壶公师父那儿学习一个星期比在家乡城中的一百年还要长。或正如一位诗人所说:
山中方一日
世上已百年。
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再次迈着沉重的脚步,缓缓地走向这座西方圣山,并且在预期的时间里渐渐变为了神仙。中文文献中婉转地暗示,这些修道之人并非“西方杰出之选”。
有些隐士毫无私心,他们致力于研究药物。赤斧是碧鸡祠的主簿,负责分配药石配成的一种红色药剂。由于这种药物的纯度和效果都十分显著,他就自己服用了这种药。30多年里,他一直保持着儿时容颜,而头发慢慢地变成了那种药的颜色。另一种有用的药物是金液,人们对此有很多激烈的谈论。和先生曾得到一剂效力强大的太虚金液神丹,但他得到告诫,如果不想马上升天,就只能先服用一半。过了些日子,他在一个中午服用了另外一半,立即飞升上天了。
黄芦子是住在首水的一名道士。他能不见病人就把病治好。如果有病人从千里以外把姓名寄给他,他也能进行诊断并把病治好。他还有许多别的天赋,尤其是气禁之道:如果他对着一个动物吹一口气,这个动物就不能动了;如果对着鸟儿吹一口气,鸟儿就飞不起来了;如果对着水吹一口气,水就会倒流。他持续修炼,在208岁的时候还能力举千钧。
这些都是传说。每个传说都有其历史依据,都与崖壁上开凿的山洞和石室联系在一起。对于存在隐居之处这样的事实是毋庸置疑的。中原其他地区见不到如此集中的众多人工洞穴,更何况这些洞穴还位于险绝的峭壁之上。也没有哪个地方有如此优美的风景来吸引隐士或失意的政治家。我们可以理解,在这么幽静的氛围中,一旦开辟出可以居住的绝壁石屋,就会吸引那些渴望孤独、艰苦和冥想的人前来。否则这儿就毫无吸引力可言,所有的一切都不利于人们长久居住。高处的许多住所只能通过岩壁上开凿的凹槽才能到达,一些隐士为了不受打扰,只有在耕种自己的田地或者取用信徒供奉的祭品时,才会借助悬挂的链子离开隐居之处。除此之外,他们就会把自己吊上去,蜷缩在某个别人无法到达的石屋里。
我们就这样在颠簸的道路上往前走了五里路。“履石缘溪蜿蜒凸凹行者五里,曰五里关。一夫守之,众无所用矣。两壁直立如削,高千余仞,谷广阔不盈尺,宽或二三寻。谷流转折,随山约五里许,巨石塞口,为‘石门’。”《都穆漫游华山记》中的记载真实地反映了实际的情况。
我们并没有仔细察看桃林坪,也没费力去找雾市的确切位置。在卧仙坪根本就看不到“齿发皆完的僵尸”,它曾是朝圣道路上的一个景点。在嘉祐年间(1056—1064年),虔诚的信徒还会把酒洒在那僵尸上面。
时间不早了,我们赶紧越过算场。洞晓浑天仪,曾定夺天元五纪的老寇有一次在这儿计算的时候出了错,可是一位过路的商人不小心碰了一下他的算盘,反而把错误给纠正过来了。
在谷口的陈抟祠酣睡之后,我们没有在希夷岭停留。但为了将来那些洋香客着想——说不定他们会依靠这本书来获取信息,我们将再次引用都穆的游记:“旧有金锁可以攀上,见骨盛木函,微红色香,甚有人窃趾骨去(这让我们想起了阿喀琉斯的脚踝)。道士愤之,断其索,自是人不得上!”
希夷岭往前四十步就是第二关,它就像被斧头从中间劈开的一块巨石,以前叫铁门。现在的铁门位于千尺幢之上。二里之外是沙萝坪。我们匆匆忙忙地经过了洞穴和神祠,沿着著名的十八盘回旋而上,到达了云门,门里面就是我们要留宿的地方——青柯坪。青柯坪的译名不统一,或作“青柄坪”,或作“青枝凸起”,或作“青枝坪”。其两侧“一边是陡峰高耸,一边是万丈深渊”。
1882年,杨总督曾在此游览。他在日记中写道:“至青柯坪,仰视三峰,历历可数。”青柯坪被东面的山峰分为三部分。“罗列诸峰,屏环渭水。南面水帘瀑布,古华胜概,已得其大都焉。有青柯公署名山阴秀坊。”
“太虚庵在青柯坪东谷中。明羽士高元和养真于其上,后北游京师,慈圣太后令神宗皇帝赐道藏四百八十函,十万余卷。创立太虚庵。至万历(1573—1620年)十八年,复建阁为藏经阁。其地有讲经台……故至,每请善地而藏之。益以秦火之后,变又屡更。断简残碑,古人每爱惜焉。”这使人相信,后人将会在这座圣山几乎无法到达的隐蔽洞穴内发现珍贵的书籍。
高元和的降生不同寻常。在他将要诞生的前一个夜晚,他的母亲梦见有人将一尊老子像作为礼物送给她。第二天他就降生了。他的容貌和体形十分特殊。长大后,他热衷于道家学说,并成为华山的隐士。他一直在寻找适宜生活的地方,最终选择了青柯坪。
太华书院位于青柯坪大殿。300名学生聚集在这个有五个房间的建筑里听课。现在这里建成了一个疗养院。到了这里便不想再往上走的游客可以看到极佳的风景,人称天下第一胜地!“亦以青柯坪为未始有逾者。”在一幅现代地图上,它被标作“青河坪”。不过对于当地的居民和追求精确性的作家来说,“青柯坪”这个迷人的名字有着双重含义。此外“河”这个词意味着河流,尤其是附近著名的黄河,但此地并没有河流,从来也没有过,所以我们认为“青柯坪”是这个著名风景胜地的正确地理名称,进而去欣赏它无以言表的魅力。四处眺望,无论颜色还是轮廓都极其迷人,这气氛令人回想起另一位朝圣者恰尔德·哈罗德所言的名句:
哦!山间的空气散发着一种惬意的芬芳,
此即病态悠闲所永远无法分享的生活。
“一边是陡峰高耸”,那是巨大的西峰舍身崖,这表明我们走了20里路,共上升了一千尺的高度。和其他诸岳一样,这儿也有一个不幸的传统,这里是适合于厌世者纵身跳崖的地方。至少人们已经有了一个因祸得福的例子。有一个年轻人因父亲得了重病而来向岳神祈祷,请求以自己的生命换取父亲的康复,然后他纵身跳下了悬崖。这时有一股强劲的风托住了他的身体,并通过轻轻地摇动而将他催眠了。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家里,而父亲也恢复了健康。人们因此将这个悬崖称为“舍身崖”。然而,《三才图会》的作者加了一条评注:“按此事之不可训者,毋宁称之为守身崖。余伯高改为省身崖。”
舍身崖、银线瀑。照片的中前边就是朝圣路,背景是美丽的华山。“自空而垂者为瀑布,五千仞,界破诸峰,其悬于诸峰诸坪之上,飞明珠挂玉龙者,如垂绅委佩以待金昊之帝。”——摘自《李楷记》
西峰曾是许多僧侣耍诡计的地方。《华岳志》第八卷讲到,王维桢曾来到华山,站在西峰脚下,他旁边站了一个道士。悬崖平直如壁,上面隐约有题刻。僧人指着那些字说:“此太祖鬻山券文也。”王有些怀疑,就让一个人爬上去看个究竟。发现那只不过是一首游山诗。我的中文教师,带着一种会意的眼神评论道:“所有的道教故事都是这样的,明明是一首诗,道士却要把它说成是契约。”
我们到目前为止,登山都是靠雇轿夫,这等于是节省了我们的体力,或至少是救了我们的双腿。我们在青柯坪附近东道院里的寺庙中又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丝毫没受附近渠水响声的影响,据说河南的精怪们就是通过这条水渠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