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乘坐火车、轿子和驴子
离开中岳嵩山,我们踏上了前往西岳的旅程。西岳位于西方,属金位。这里的“西方”并没有人们想象得那么遥远,实际上仅仅横穿了半个中国而已,其距离也远不及我们探索长城时西行的路程,因为长城位于更遥远的北方。不过,这也说明了五岳并称之时人们的空间意识。在那个时候,东经106度以西的地方显然尚未开化。我们确实知道,那些汉人的后裔在向西渗透到更远的地方,并于富饶的大夏国接触到另一文明时,对他们来说是多么大的刺激。这种对西方的温和解释至少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给笔者这位美国朝圣者节省了漫长的旅途。可是说来也奇怪,欧洲人对于五岳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我们找不到任何相关的书籍可供参考。幸运的是,河南巡抚吴重熹阁下很周到地为我们找来了当地的地方志等文献,做好了必要的准备!此外,我们手头上还有一部由吴氏从9位元代作家著作中纂修的文献汇编,全书共有20多卷。
华山是五岳之中最难到达的。东岳泰山离北京到南京的铁路干线很近。乘船沿湘水溯流而上就能到达南岳衡山,上岸的码头离御道不到30里路。从北京至汉口铁路干线上的许州到中岳嵩山,乘马车或坐轿子仅需要一天半的时间。我们还会发现,北岳恒山距离长城大转弯处著名的南口关也不过50里。但西岳华山的情况却大不相同。
从地图上看,沿黄河逆流而上可以乘坐轮船或汽船,或者自己雇一条小船。不过,黄河并不像长江那样可以常年通航。就连亚马孙河和刚果河上也有常年通行的航线,但黄河却是一个例外。在黄河完成预期的改造之前,这种情况不会改变。这项令人惊叹的工程将会在美国工程技术人员的帮助下,由勤勉的中国人来完成。
再看看地图,就会发现这儿的道路纵横交错,其原因下面马上就要告诉大家。中国的道路与澳大利亚人烟稀少的腹地情况有些相似,这些道路并非用水泥铺成的高速路,路上可以让汽车以每小时40英里的速度飞驰。因此这段旅程要先乘坐火车前往位于铁路主干线上的河南府,然后沿着新建的铁路前往观音堂,在那儿就可以坐轿子、骑骡或坐骡轿到潼关。那儿距华阴庙只有35里,剩下的15里路仍需骑驴。整个路程要在黄土高原上走三天。
我们在铁路支线乘坐的是一个五等车厢,这对于我们访问五岳倒是很合适。敞篷车厢的四周车厢壁有一码高,我们就坐在自己的行李上。因为是在最后一节车厢,所以我们有幸能够闻到从前面头等车厢中上流人士散发出的富于东方特色的香气。那龙形的一列列车厢看上去极为怪异,只有伯爵庭院里的缩微火车模型可与之相比。其车厢是刻意模仿中国风格制成的,机车顶部还罩了一个狰狞的火龙头。所有的车厢都是敞篷的,挤满了快乐的旅行者,每人都随身带着一把阳伞,以遮挡阳光。蛇行的列车缓缓驶向夕阳,强烈的光线照射在一排排色彩斑斓的阳伞上,真是一道值得观赏的风景线。这是一群快乐的人,好像正在参加一个流动的节日庆典。每个车站都提供餐饮,我们觉得最安全的食品是西瓜,可以自己切开,但是新鲜的鸡蛋却很少见。
到了观音堂,骡轿早已备好,我们继续西行。这条路线和黄河平行,让我们想起了一句古老的谚语:“不到黄河心不死,到了黄河也枉然。”第二天,我们进入了一个险峻的山谷,峭壁挡住了我们的视线,看不到任何风景。这一地区与板岩采石场有些类似,非常狭窄。但峭壁和地面上都是清一色的黄土,流经此地的河流和入海口的海洋也被它染成了黄色。黄土似乎是被吹到这儿来的,从来没人精确地测量出这些黄土的厚度。黄土的渗水能力惊人,所以这里的井都必须打得很深。我们来的时候,刚下过一场大雨,骡夫一般乐意在最高处行走,而不愿在峡谷里艰难地跋涉。这些雨水非同寻常,它们使土地变得肥沃。土壤里好像有无数的丝状孔道,因此在沉积层的每一段上都有青草生根发芽。这些垂直的小孔道也使峡谷陡壁亘古不变。中国人把这种东西称为姜石,不过,如果让一个欧洲的地质学家来看,他会发现这些土壤和莱茵河谷中的沉积物有些相似之处,并会将后者的原称“风成黄土”(L?ss)移用到要辽阔得多的中国黄土高原。我们在密西西比盆地也见到过相似的土壤,不过,骡马和土壤加在一起,让我们感到不那么舒服。雨后,地表很快就被风吹干了。土壤被碾磨成粉,每阵微风吹都会卷起黄色的尘雾,就像阿拉伯半岛和苏丹的沙尘暴。不过,这些尘土并没有什么破坏作用,而是使土壤变得肥沃,因此当地的农民都十分感激风的作用,也就能够容忍这些黄色的尘霾。
大暑这一天,即农历六月二十七日,阳历7月24日,我们风尘仆仆的骡轿队进入了黄河拐弯处的著名关隘——潼关的东城门。我们在老电报局大院的槐树树荫下度过了一个闷热的夜晚。当地的教会“首领”(中国内地会)把这个大院买了下来。早上,我们被军号所惊醒,继续踏上了最后一段的旅程。潼关本身在此值得一提。我们并不是第一次造访这里,早在我们沿着长城走到它壮观的尽头,并从西藏返回时,就曾来过这个关隘,并在此宿夜。不过,那时候这里相当不安宁,和平以及宁静一向与军事要塞和城垛无缘!“我们穿越了同一个关隘”——的确如此,要想绕过它都很难。
多山的山西省阻挡了黄河的去路,迫使它向南流了400多英里,直到在这里分为两条东去的支流,又一起穿过群山流往东方。因此,道路也发生了相应的改变,常有军队往来其间。1643年11月,起义军的将领李自成在屠杀了3万多敌人之后夺取了这个关隘,“血流成河”。正如拉美西斯、辛那赫里布、康比兹、拿破仑、艾伦比时期的军队总是来往于从埃及到叙利亚的海岸那样;正如哈德里安、爱德华金雀花王朝、克伦威尔和小僭君时期的皮克特人或苏格兰人总是如潮水般从卡莱尔和兰开夏郡涌入英格兰那样;正如阿勒格尼山的峡谷曾经吸引土著居民、拓荒者、军队和铁路工程师那样,这座峡谷无疑也是屡屡见证历史危机的地方。王朝的命运在此一次次地受到了考验,无数武士的鲜血染红了这片黄土地。这里有一个保护关口的坚固要塞,就像从奥古斯都时代就坐落在美因茨的堡垒那样。稍远一点,是一个堡垒般的省府,古代有许多强大的统治者将他们的皇宫就建立在这个边境城市里,这个城市现在叫作西安。
一名前往华山的香客。摄于黄河拐弯处的潼关关隘
位于华山脚下山谷口的玉泉院中,一个面向陈希夷神龛的道士。盖洛摄
游览华山时在这座圣山上留名的202位游客中,有一个人跟这座要塞有些关系。“开国公苏颖,开元二十六年八月二十七日从内史奉敕祭。”碑文由一位著名书法家书写。这位书法家的作品广为流传,各地都有出售,并被人们当作最好的摹写范本。这正如彼特拉克的手写体被复制成为斜体活字,以及波尔森的希腊字手写体也到处被人们视为标准字体一样。颜真卿却不仅仅是一位艺术家,当年胡人的入侵曾迫使皇帝退避四川。颜(真卿)和他的兄弟组织义军,历经百战驱走了入侵的外敌,不过,他在战争中也失去了兄弟。他拥护皇帝重回故都,并被赐封鲁郡国公。
我们沿着黄河右岸的路抵达潼关要塞,也有人从东北方向的另一条路前来从事贸易。数百年来,这条商路连接着元朝都城和偏远的西部诸省。就在本世纪,它见证了慈禧太后一行逃离受到日本和欧洲列强威胁的京师,来到了这个古老而偏僻的地方。想象一下那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队载着西太后和太监们、她的傀儡儿子和所有的随从、玉玺,以及用于构成一个宫廷的所有装备。想象一下他们在途中更换驮兽的情景,以及他们在获鹿县停下来时所引起的惊奇。
“为什么不走了?”
“太后,马车必须更换才行。”
“那我们换乘另一辆。”
“太后,每一辆马车都必须更换。”
“那我们就在这儿等着。”
“太后,每个人都得在这儿等着。”
“但那些头戴尖顶钢盔的恶魔也许正在后面紧追不舍。”
“太后,这儿有个安全的地方。”
“马上带我去这座堡垒。”
“不,太后,不是堡垒,而是三个外国传教士的寨子,传教士们都很热情,尤其对那些身处危难的人。”
“但是那些头戴尖顶钢盔,脚蹬长靴的洋人会不会来捣毁这个寨子?尽管数世纪以前,我们威武的祖先就赶走了匈奴,他们的首领阿提拉逃往西方,并在那里建起了一个帝国。如今他们头顶兀鹰的首领派遣脚蹬长靴,头戴尖顶钢盔的士兵,命令将那些令他们永远害怕的人赶尽杀绝。他会放过这个寨子吗?”
“太后,如果他和那些传教士是同胞的话,他会放过他们的。因为他们热爱所有的人,这里所有的本地人也热爱他们。叛军曾经追杀他们,但他们的神拯救了他们七次,甚至换掉了谋杀者的肝脏。如果兀鹰国王也像他们那样,而非恶魔,那您在他们的寨子里就是安全的。您看那寨子上有C。I。M[1]的标记。”
就这样,慈禧太后了解到了那些从遥远的地方来到这儿的西方传教士是些什么样的人,以及他们跟匈奴有何区别,而此时她手下的保定府和太原府官员正在屠杀那些曾要求他们给予保护的外国传教士。
为什么要在这儿停留呢?由于获鹿县位于滹沱河流域地势较低的一端,道路从这里开始攀升,越过太行山到达汾河盆地。路面上有深陷的凹槽,马车轮子正好能通过这些凹槽。但轮距不是很合适,每辆马车必须卸下车轴和车轮来逐一调整才能通过。我们在山间铁路上也碰到了类似的困难,但几乎每次,全体乘客都要下车,还要卸下货物,全部转移到新的马车上。路边可以找到一些工匠铺子,在那儿可以调整车轮和车轴,就像在英格兰的利兹和布拉德福德之间的情形一样。
我们并没有因此而在那儿滞留,因为我们并非来自北京,而且我们坐的是骡轿。我们也没有像那位出逃的慈禧太后一样,有渡黄河的困难,因为我们已经在黄河的右岸了。然而我们在回程中的确碰到了自己的困难。“黄土绝壁”在地震和大雨滂沱时极端危险,正是后者差点要了我们的命。一场大暴雨袭来,给我们造成了双重困境。雨水浸入无数的孔隙,巨大的厚板状姜石随时都可能悄然倒塌。执掌土壤和峡谷的嵩山之神失职了。有一次,这样的山崩瞄准了我们,不过发生得稍微早了点儿,使我们得以绕着圈逃离了这个土堆。剩下的雨水则顺着像人工水渠一样凹陷的路面流淌。洪水冲刷路基的场面非常宏大,我们开始将注意力集中到骡子和自己的腿上,注意其离开水面的相对高度,考虑着怎样才能使头保持在水面之上。我们并不想轻易掉进水里,就努力在摇摇晃晃的轿子上保持着身体平衡。唯一的合理选择似乎是,如果轿子是防水的,那就握一把小刀,以便在紧急情况下能够割断轿身与骡子的联系,顺水漂流,直到在河边搁浅为止。在那儿也许会有一位公主发现一个新奇的箱子,并对箱子里面的人发慈悲心。幸亏我们走出了峡谷,来到一个浅滩,及时地渡过了河,从主街道进入了盘坨集市所在的村庄。主街道两旁可以看到一座座的磨坊,村民们全都出来鸣放爆竹,但这并非在欢迎我们,而是为了吓唬洪魔。受惊吓的倒是我们的骡子,它们将自己误认作洪魔了。这让我们意外地滞留了下来。由于这儿的客栈都进了水,只适宜于接待那些水下的或两栖的客人,所以我们很乐意地接受了一位和善商人的盛情接待。他为我们打开了他的“和善堂”。这是一间药铺,神秘的药盒上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名称:
蜜饯苹果、温桲、李子和葫芦,
比奶油更柔滑的果冻,
肉桂色的清澈透明糖浆[2]。
我们幻想能再次发生奇遇。最容易想象的就是这样一种情形——某个仁慈的神灵吹来一阵轻风,吹着我们脆弱的轿子沿河顺流而下,然后从一条新路将我们送到五岳的最后一座山峰上。
有些人似乎不愿意让自己的坟墓远离今世的家乡。下面是一位泰山隐士的传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