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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02(第4页)

“那有什么办法?得等它回来啊。”

“先要有志愿希望它回来!听见没有:要有志愿!为这一点,第一得吸收新鲜的空气。一个人既然不愿意走出家门,至少应当把他的屋子收拾干净。你们却是让节场上的乌烟瘴气把瘟疫带到家里来。你们的艺术跟思想三分之二被玷污了:你们却垂头丧气,连愤怒的情绪都鼓动不起来,差不多已经不以为奇了。这些荒唐的老实人中间,有几个吓坏了,甚至相信是自己错了,那班走江湖的倒是对的。你们《伊索》杂志的同仁自命为不受任何事物的蒙蔽;我可在那儿碰到些可怜的青年,对于心里明明不喜欢的艺术,嘴上承认是喜欢的。他们因为像绵羊一般的懦弱,所以即使没有乐趣,也让自己麻醉了:结果他们在自骗自的情形之下烦闷得要死!”

克利斯朵夫像一阵风摇着酣睡的森林似的,又闯进那班犹疑不决的人堆里去。他并不想把自己的思想灌输给他们,只给他们一些毅力,要他们敢于有自己的思想。他说:

“如果你们问我,辛辛苦苦费这许多力量有什么用,奋斗有什么用……那么我告诉你们:——因为法兰西已经奄奄一息了——因为欧罗巴也奄奄一息了——因为我们的文明,人类以几千年的痛苦缔造起来的文明要崩溃了,要是我们不奋斗的话。国家遭了危险,欧罗巴这个大国遭了危险,——尤其是你们的,你们的法兰西小国,被你们的麻木不仁给扼杀了。它就死在你们每一股死去的精力中,死在你们每一缕隐忍的思想中,死在你们每一个人贫弱的意志中,死在你们每一滴枯涸的血中……起来吧!应当生活!是的,要是你们非死不可,也得站起来死。”

最困难的还不在于要他们行动,而在于要他们共同行动。在这一点上,他们是绝对劝不醒的。他们互相抱怨。最优秀的人是最固执的。克利斯朵夫在自己那幢屋子里就看到这种例子。法列克斯·韦尔,工程师哀斯白闲,少校夏勃朗,三个人彼此都不声不响地抱着敌意。可是在不同的政党或不同的民族旗帜之下,他们所愿望的其实是同样的东西。

韦尔先生和少校有许多地方可以意见相投。那个埋头书本,终年在思想中过生活的韦尔先生,原来对军事问题兴趣非常浓厚:这种古怪的情形在一般思想家是常有的。书生本色的老人崇拜着拿破仑,把凡是能令人回想到帝政时代那首史诗的纪念物和书籍,都搜罗在家里。韦尔像同时代的多少人一样,被那颗煊赫的太阳的遥远光芒照得眼花了。他一一追溯当年的战役,把它们重新排演一番,研究行军的步骤;他是学士院与大学里的那一派室内战略家,不是解释奥斯丹列兹一仗,便是纠正滑铁卢一役的错误。对于这种拿破仑迷,他第一个会诙谑百出地取笑;可是他仍不免为这些美妙的故事入迷,好比玩着游戏的小孩子。有些轶事甚至会使他流眼泪:他一发觉自己这样动感情,便笑弯了腰,把自己叫作蠢老儿。其实,他的迷拿破仑并非为了爱国,乃是为了爱好奇妙的故事,爱好空中楼阁的活动。他的确是个爱国分子,比许多纯血种的法国人更爱法国。法国的反犹太主义者常常猜疑定居法国的犹太人,打击他们对法国的感情:这种行为简直愚蠢透了。一个家庭过了两三代以后,必然爱它居住的乡土;而犹太人除此以外还有特殊的理由,爱好这个在西方代表思想最前进最自由的民族。因为他们近百年来就在帮助这个民族往那个方向走,而所谓自由。一部分也是他们的成绩。所以看到什么封建势力威胁自由的时候,他们就会起来保卫它。破坏归化法国的民族与法国之间的感情,——有一群该死的疯子就希望这样,——等于帮助自己的敌人。

克利斯朵夫比少校更少理由对韦尔先生感到兴趣。但他看着不公平的态度受不了。所以夏勃朗一攻击韦尔,他就跟他争辩。

有一天,少校照例叽叽咕咕诅咒现状,克利斯朵夫和他说:“这得怪你们自己。你们全是往后退的。只要法国有什么事情不行,你们便逞着自己的脾气,吵吵嚷嚷辞职了。仿佛你们把自己认输当作是有面子的。这样高兴打败仗的人,从来没见过。你是军人,请你告诉我,难道这能算一种作战的方式吗?”

“不是作战的问题,”少校回答,“我们不能拿法国做牺牲面对面互相厮杀。但在这一类的斗争里头,就得说话、辩论、投票,跟多少无赖的人混在一起:那我是办不到的。”

“你真是灰心透了!在非洲你不是见得多了吗?”

“非洲的玩艺儿哪有这些事情丑恶!在那边我们可以砍掉他们的脑袋!并且要战斗,先得有兵。在非洲我有我的狙击手。这儿我是孤掌难鸣。”

“可是好人并不少啊。”

“在哪儿?”

“到处都是。”

“那么他们在干什么?”

“跟你一样,他们一事不做,说是无法可想。”

“至少举出一个人来。”

“岂止一个,我随便就可以举出三个,而且都跟你住着一幢屋子。”

克利斯朵夫说出韦尔先生,——少校听了直嚷,——哀斯白闲夫妇,——他简直跳起来了:

“那个犹太人吗?那些德莱弗斯党吗?”

“德莱弗斯党?那有什么关系?”

“就是他们把法国断送了的。”

“他们跟你一样的爱法国。”

“要是真的,那么他们都是疯子,害人的疯子。”

“一个人不能对敌人公平一点儿吗?”

“跟那班明枪交战的,光明磊落的敌人,我当然能够。你瞧,现在我就在跟你这个德国人谈话。我看得起德国人,虽然心里很希望有朝一日能把我们吃的亏加利奉还他们。可是你说的那些内奸,情形就不同了:他们用的是暗箭,是不健全的观念,含有毒素的人道主义……”

“对啦,你的思想好比中世纪的武士第一次遇到炮弹一样。那有什么办法呢?战争在进化啊。”

“好吧。那么别扯谎,咱们就说这个是战争。”

“那我们在中国已经实行过了。(指一九○○年八国联军入侵中国)”

“你向四下里瞧瞧吧!你的国家,所有我们的国家,在民族的英勇的理想主义上,不是都受到威胁吗?它们不是都给抓在政治冒险家跟思想冒险家的手里吗?对付这个共同的敌人,你们不是应该和你们的有魄力的敌人携手吗?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看不见事情的真相?你所谓的敌人,无非是些拥护一种跟你的理想不同的人!一种理想就是一种力!这是你不能否认的;在最近一次的斗争中,是你们对手方面的理想把你们打败了。与其为了反对那个理想而浪费你们的精力,干吗不把那个理想跟你们的放在一起,去对付一切理想的公敌,对付损害国家利益的人,对付侵蚀欧洲文明的蠹虫?”

“先得知道为了谁?为了促成我们敌人的胜利吗?”

“你们在非洲的时候,有没有考虑到你们打仗是为了一个王还是为了共和国。我看你们之中好多人都没想到什么共和国吧?”

“他们不管这些。”

“好吧!可是法兰西已经沾了光。你们的征战是为了它,也是为了你们。现在你们也得这样干!扩大战斗的阵营。别为了政治上或宗教上的细故而互相倾轧。那是些无聊的事。你们的民族是教会的代表也罢,是理性的代表也罢,都无关紧要。第一得叫你们的民族活着!凡是能激发生机的都是好的。敌人只有一个,便是贪图享乐的自私自利,是它把生命的泉源吸干了,搅浑了。你们得把力量,光明,丰满的爱,牺牲的欢乐,尽量激发起来。永远不能叫别人代庖。你们得自己来干,干,你们得联合起来!”

他说着在钢琴上奏起《合唱交响乐》(即贝多芬作的《第九交响曲》)中那段《降B调进行曲》的开头的几节。

“你知道,”他停下来说,“如果我是你们的音乐家,或是夏庞蒂埃或者布吕诺(夏庞蒂埃与布吕诺均为法国近代音乐家。),我要替你们把《公民执戈前驱》《国际歌》《亨利四世万岁》《神佑法兰西》等等,一齐放在一阕合唱交响曲里,——(你听,就像这种派头)——我要替你们做一盘大杂烩塞在你们嘴里!那当然是怪味道——(也不见得比他们做的更怪)——可是我敢担保,你们吃下去肚子里会热腾腾的冒出火气来;你们非有所行动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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