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儿不错。你对钢琴说着:亲爱的钢琴,亲爱的钢琴,跟我说些好话呀,抚摩我呀,给我一个亲吻呀!”
“别说了行不行?”高兰德半笑半恼地说,“你竟一点儿不顾体统。”
“我就是不顾体统。”
“你真是蛮不讲理……再说,倘使这真正是音乐的话,我这种方式不就是真正爱好音乐的方式吗?”
“噢!我求你,别把这种东西和音乐搅在一起。”
“可是这就是音乐啊!一个美妙的和弦等于一个亲吻。”
“我没教你这么说。”
“难道不是吗?……你干吗耸肩膀?你干吗扯鬼脸?”
“因为我讨厌这种话。”
“你越说越妙了!”
“我讨厌人家用****的口吻谈论音乐……噢!这也不是你的错,是你的社会的错。你周围那些无聊的人把艺术看作一种特准的**乐……得啦,别说废话了!把你的奏鸣曲弹给我听吧。”
“不忙,我们再谈一会儿吧。”
“我不是来谈天而是给你上钢琴课的……来吧,开步走!”
“瞧你多有礼貌!”高兰德有点儿气恼了,心里却觉得这样碰一下钉子也痛快。
她非常用心地弹她的曲子;因为灵巧,所以成绩很过得去,有时还相当的好。胸中雪亮的克利斯朵夫暗里笑着这个淘气的女孩子“居然这样伶俐,虽然对弹的曲子一无所感,弹得倒像真有所感”。然而他不免因此对她抱着好感。高兰德竭力找机会跟他说话,觉得谈天比上课有趣得多。克利斯朵夫白白地拒绝,表示他不能回答,因为一说出心里的话就会得罪她;她却总有方法使他说出来;而且他的话越唐突,她越不觉得唐突:那对她是种游戏。精灵乖巧的姑娘知道克利斯朵夫最喜欢真诚,所以她大着胆子跟他一味顶撞,很固执地和他争论。而两人争论完了,一点儿不伤和气。
可是克利斯朵夫对这种沙龙里的友谊决不会存什么幻想,他们中间也永远谈不到什么亲密,要不是有一天,高兰德一半突如其来,一半出于勾引男人的本能而向克利斯朵夫推心置腹的话。
头天晚上,她父母在家里招待宾客。她有说有笑,像疯子一般大大卖弄了一番风情;但第二天早上克利斯朵夫去上课的时候,她累死了,形容憔悴,脸色苍白,头胀得厉害。她无精打采地连话都不愿意说,坐在钢琴前面有气无力地弹着,逢到快的段落都脱落了,改了几次也没弹好,便突然停下来说:
“我弹不下去了……对不起……等一会儿好不好?”
他问她是否不舒服。她回答说不。他心里想:
“她不大上劲儿……她有时就是这样的……虽然可笑,但也不能怪她。”
于是他提议改天再来;但她一定要留着他:
“只要一会儿……过一下就会好的……我真胡闹,是不是?”
他觉得她的态度不大正常,可不愿意问,故意把话扯开去:
“哦,这是因为你昨天晚上锋头太足了啊!你太辛苦了。”
她含讥带讽地笑了笑:“嗯,对你倒是不能这样说。”
他老实不客气笑开了。她又道:“我想你昨天连一句话都没说。”
“对。”
“可是颇有几个有意思的人呢。”
“是的,那些多嘴的家伙,那些才子!在你们这般没骨头的法国人中间,我简直搞糊涂了;他们什么都懂,什么都会解释,什么都能原谅,可是什么也没感觉到。他们几个钟点地谈着艺术啊,爱情啊,不叫人恶心吗?”
“你不喜欢讨论爱情,那么对艺术总该有兴趣呀。”
“这些事用不着讨论,要你去做。”
“要是不能做呢?”高兰德微微撅着嘴。
克利斯朵夫笑着回答:“那么让别人去做。艺术不是每个人都能搞的。”
“爱情也是这样吗?”
“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