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至高无上的皇权,在天家贵胄眼中,值得骨肉相残、勾心斗角,竞相逐鹿;而在黎民百姓的眼里,不过是灾祸的源头。
徐仪张了张口,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良久的死寂,沉重得能压断人的脊梁。跪在地上的黄遇仙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轻轻的声音才从上方传来:“起来吧。”
徐仪的声音里再没有了初见时的温和与从容,只余下一片深沉的疲惫。她扶着桌案,慢慢地站直了身子。
“先生不必害怕。那箱金银,非是酬劳。我信先生的医者仁心,也信先生会将它用在何处,去救治那些真正需要它的人。”
黄遇仙缓缓抬起身,依旧不敢直视,只看到那素色的裙摆在眼前微微晃动。
“至于为母后诊治之事,”徐仪的声音顿了顿,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哽咽,“先生也不必放在心上。”
她转过身,一滴泪终于顺着脸颊滑落,“今晨我收到了宫里来的信,母后说,大限将至,她愿意听天由命。”徐仪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倘若连宫中御医都束手无策,天下间便再无人能医好她。若因此让父皇降罪于那些已然尽心竭力的太医,她于心不忍,百年之后亦难安心。”
“所以她不会再接受任何医者的救治,也不会再食一粒药石。”
话音落下,黄遇仙猛地抬起头,满眼皆是震撼。她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的王妃,她原以为,皇家最是冷漠无情的,视人命如草芥。她所见所闻,皆是如此。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那位母仪天下的马皇后,竟会为了保全几个御医的性命,而从容赴死。
她对皇家抱有偏见与恐惧,却忘了一件最基本的事,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无论是在那高不可攀的皇城,还是在乡野间的茅草屋舍,她们的困境,在本质上,又有什么分别?吴若竹救不了自己的丈夫,马皇后也不能从皇帝手中救下无辜的百姓,她们的声音,被一道道高墙阻隔,被一层层礼教束缚,甚至难以向彼此传达。
徐仪站起身,走到门边,伸手推开了厢门。
门外,吴若竹那张写满了焦灼的脸庞瞬间映入眼帘,她面容清秀,眉宇间却始终凝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愁苦,像是江南烟雨里一株淋湿了的翠竹,虽有风骨,却已满是凄凉。
她看见徐仪,目光中便立刻带上了几分惊惧,却还是踮着脚朝里张望,看到黄遇仙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时,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连忙低下头,对着徐仪敛衽行礼,姿态谦卑:
“王妃殿下。”
“不知夫人师从何人?”一个问题,突兀地传来。
吴若竹愣住了,不明白这位身份尊贵的王妃为何有此一问。但提及恩师,是她在这颠沛流离的后半生里,仅剩的几分骄傲。她定了定神,恭敬地开口:“回王妃殿下,吾幼时,师从苏州周氏之女,其名瑶光。”
话音落下,四周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吴若竹等了半晌,也没有听到回应。她心中忐忑,小心翼翼地抬起眼帘,偷偷向上望去。
然后,她看到了徐仪的神情。
这位不过双十年华的燕王妃,脸上竟流露出一种完全不符合她年龄的神情。像是看尽了人世间的起起落落,洞悉了所有的悲欢离合,却又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的悲悯与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