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府内,徐仪静立在庭院中央,听着脚步声由远及近。吴廷忠那张熟悉的面容率先映入眼帘,见徐仪已在等候,才侧身让出身后之人。
“阿姐。”
一声清朗的呼唤将徐仪从思绪中唤醒。她抬眸望去,不由微微怔住。
眼前十二岁的少年较上次相见时又高了许多,眉眼舒展间愈发显出父亲的轮廓,只是依旧藏着一份属于少年人的意气。
“辉祖。”徐仪柔声叫道。
徐辉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快步走到姐姐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见过燕王妃。”
“在我面前,弄这些虚礼做什么。”徐仪拉着他进屋坐下,目光在他脸上细细打量,恨不得把自己错过的都看回来。
吴廷忠笑着躬身道:“太子殿下这次前来凤阳,公子特意请旨同行,就是为了来探望王妃。”
徐仪这才向他点了点头,开口道:“吴伯也辛苦了。”她知道吴廷忠独自照应着留在京中的两个弟弟,必定极费心力。
又转头望向徐辉祖,温声问道:"京中一切可还安好?"
“好,都好。”徐辉祖谈及正事时,神情便严肃了许多,"只是朝堂上近来颇不太平。御史台的言官们接连上疏弹劾胡相,奏章怕是都堆满陛下御案。太子殿下好不容易这摊事务中抽身,亲自来探望几位在凤阳练兵的几位亲王。"
徐仪安静地听着。胡惟庸……看来陛下酝酿已久的风暴,终于要来了。
徐辉祖心想的却不是朝堂里的事,压低了些声音,带着一丝好奇和担忧,凑近了些问道:“阿姐,应天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说几位王爷在凤阳失和,为着些许小事便拳脚相向,闹得连兄弟情分都不顾了。这可是真的?”
徐仪的眉心几不可察地一皱。
数位正值盛年的亲王齐聚凤阳,各拥强兵,练兵本就是刀兵相向之事,日常龃龉在所难免。秦、晋二王向来目中无人,对后来居上的燕王府时有挑衅。
可朱棣不是莽夫,她也不是善茬,小事上避让三分,大事上寸步不让,面上功夫大家都默契的做得十足,大多数时候不过是风平浪静下的暗流涌动,何曾有过为些小事便拳脚相向的场面。
这谣言传得未免也太过了些。
不等她开口,一旁的吴廷忠便叹了口气,声音沉沉地补充道:“王妃,如今在应天城的官员口中,凤阳这几位王爷的风评,的确不佳。”
看来也不是针对某一个王府。
徐辉祖还想再问些什么,门外忽然传来内侍恭敬的通传声:“太子殿下到——”
话音未落,一个儒雅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廊下。朱标一身寻常的赭黄色常服,脸上带着几分舟车劳顿的倦意,但眼神依旧清亮温润。
徐仪心下一凛,立刻起身,与徐辉祖、吴廷忠齐声见礼:“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朱标摆了摆手,目光落在徐仪身上,温声道,“弟妹这般时辰还在与娘家人叙话?”
“许久未见幼弟,不免多说了几句。”徐仪垂首应答,顺势问道,“怎不见燕王?大哥亲至,他竟未陪同在侧?”
“孤让他留在宴席上,”朱标的语气很平淡,“替孤送一送那些将士。那些都是沙场宿将,孤在场反倒令他们拘束。四弟与他们脾性相投,正可代为周旋。”
徐仪心中透亮,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还是大哥考虑得周全。”
“弟妹这些时日,做得才妥当。”朱标话锋一转,目光深邃地看着她,“孤的属官探访了驻军的家属,凤阳的军户们都说,燕王妃仁厚,时常体恤抚慰。如今在这凤阳城里,众人信不过旁人,却很信任你。”
这番赞誉看似温厚,实则字字暗藏机锋。
徐仪迎着朱标的目光,声音清脆而谦恭:“殿下过誉了。臣妾不过是东施效颦之举,岂敢贪功。母后常教导,仁义惠民,民心自附。臣妾愚钝,学不会母后的经世之智,只得仿效大哥平日的风范。大哥待我们这些弟弟妹妹们素来宽厚仁爱,我们自然感念于心,愿以大哥马首是瞻。”
一番话显得燕王府的仁义之举师出有名,这是在向太子表忠心。
空气有片刻的凝滞。
朱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双温和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最终却没再说什么,也不提等朱棣回来的事,转身对徐辉祖道,“天色不早了,孤也该回了。辉祖,你随孤一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