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办事素来周全,徐达对此很是放心。
说完这些,她顿了顿问道:“父亲,殿下呢?他怎未与您一道回来?”
徐达淡淡道:“燕王殿后,整肃大军。此次出征的兵马成分繁杂,归建之事颇为繁琐,他主动揽了过去。
徐仪心中微微一沉。
整肃军队这等事,自有底下的将军们去做,哪里需要一个藩王亲自压阵?父亲这是在为他寻说辞。
她太了解朱棣了。那是个恨不得将自己绑在马背上,永远冲在最前面的。打了胜仗,凯旋归来,他会是第一个跃马冲进城门,享受欢呼与荣耀的人。整肃军队这种耗时耗力的苦差事,他固然也能做得很好,却绝不是他此刻最想做的事。
徐仪顺从地应了一声:“女儿知道了。”
与父亲又说了几句他们出征时的北平防务和民生,徐仪便告退了。
她没有直接回燕王府宫城,而是吩咐车夫备好马车,一路向着城外的白河驶去。
秋风渐起,吹得人衣袂飘飘,河水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粼粼的碎金。
果不其然,河边的一块大青石上,坐着一个令她熟悉又落寞的身影。
朱棣的目光投向缓缓流淌的河水,整个人仿佛与周遭苍茫的景致融为了一体。一有心事,他便爱来这白河边,夫妻俩对此早已心照不宣。
徐仪走到他身边,将手笼在袖中,一同望向那冰冷的河水。
朱棣没有回头,却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你没有和父亲一起回来。”徐仪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能跟着父亲北伐,上阵杀敌,怎么反倒不快活了?”
朱棣沉默了片刻,终于转过头来,英武的面庞上满是郁结之气。他自嘲地笑了笑:“上阵杀敌?连敌人的影子都没摸着。”
他烦躁的一脚踢飞脚边的一块石子,石子在河面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白痕:“我们这一路,斥候刚探明北元游骑的踪迹,对方一听是岳父挂帅而来,跑得比兔子还快,不战而逃。我们追上去,也只捡了些他们丢下的老弱病残。”
“因为我是皇子,岳父唯恐我出半分差池。大军开拔,我永远被安置在中军,身边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亲兵。连前锋营的边都摸不着,只能躲在将士们的身后,听着远处传来的喊杀声,这算什么建功立业?”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排遣的愤懑,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虎,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施展。
徐仪静静地听着,直到他胸中的郁气倾吐得差不多了,才缓缓开口:“怎么就难以施展拳脚了?”
徐仪的目光从远处的河面收回,落在他脸上,眼神清澈而坚定:“这三年来,父亲与诸位将军在外征战,是谁接过了北平的担子?是谁在练兵、屯田,将一座饱经战火的边城,治理得井井有条?”
她伸出手指,指向远方那一片片在冬日里显得有些萧索的田野:“这北平城外的荒地,如今都成了望不到边的良田。城中百姓的日子,也一日好过一日。这些兵,这些粮,难道不都是你一手操持出来的?”
徐仪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是藩王,为君戍边,守土安民,是你的职责。疆场之上固然能立功,可让一方百姓安居乐业,难道就不是功业了?没有后方的苦心经营,父亲又哪里来的底气,能屡次主动出击,将北元打得闻风丧胆?”
朱棣眼中的愤懑与不甘,在徐仪平静的话语中,渐渐掩去。
良久,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那口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化作一团白雾,然后消散无踪。他紧绷的肩膀终于垮了下来,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微笑:“说到底,若非你在后方替我坐镇,光是盯着城里那些动着歪心思的官吏,就够我分心的了。”
徐仪没有居功,只是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轻声说了一句:“我饿了。”
朱棣脸上的笑容愈发真实,他看着她,眼中的郁结之气一扫而空,只剩下脉脉的温情:“走,回府。让厨房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炙羊肉。”
他牵起她的手,两人并肩而行,背影在苍茫的暮色中渐渐远去,向着那座属于他们的燕王府宫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