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课上,沈老师讲到一道复杂的电磁感应综合题,目光投向他的方向,似乎期待他能像之前几次那样给出些思路,但江浔只是愣愣地看着黑板,眼神涣散,毫无反应。
沈老师微微蹙眉,但没有点名。
课间,宋萤几次想拉他说话,都被他敷衍过去。刘念和江疏延也察觉到他的异常,远远投来担忧的目光,但都被江浔刻意避开。他像一只受了伤又警惕的动物,把自己蜷缩起来,拒绝任何形式的探询和触碰。
只有林安言,始终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他不追问,不刻意安慰,只是在他需要的时候,递上一张写有关键公式的草稿纸,或者在他水杯空了的时候,默不作声地拿起两人的杯子去接水。这种无声的、充满信任的“如常”,反而成了江浔混乱世界里唯一稳定的坐标。
中午吃饭时,五人照例聚在食堂角落。江浔食不知味地扒拉着餐盘里的饭菜,几乎没怎么动。
“江浔,你多吃点啊,”宋萤试图活跃气氛,夹了块排骨想放到他盘子里,“你看你瘦的……”
“不用。”江浔生硬地挡开他的筷子,声音有点冲。
宋萤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
刘念和江疏延对视一眼,都有些无措。
林安言放下筷子,平静地看向江浔,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吃不下就别勉强。”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情绪,却奇异地缓和了紧绷的气氛。江浔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过激了,他嘴唇动了动,低声道:“……对不起,我不是冲你。”
宋萤挠了挠头,讪讪地收回筷子:“没事没事,理解理解。”但他眼里的担忧更深了。
吃完饭,江浔以想回教室休息为由,独自离开了。他没有去教室,而是绕到了教学楼后面那棵老柏树下。深秋的柏树,墨绿的枝叶在灰白的天色下显得格外沉郁。树下的石凳冰凉。
他靠着粗糙的树干,仰头看着枝桠缝隙里破碎的天空。冷风吹过,带来远处操场上隐约的喧闹声,更衬得此处的寂静。
胸口那股闷胀感依旧没有消散。父亲的病,家庭的裂痕,未来的不确定,还有对林安言那份无法言说的依赖和愧疚……所有情绪拧成一股粗糙的绳,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不知道自己在树下站了多久,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
林安言手里拿着他的那个浅蓝色保温杯,还有他自己的黑色保温杯。他将江浔的杯子递过去,然后在他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没有看他,只是拧开自己的杯子,小口喝着热水。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并肩坐着,听着风声,看着光秃的枝桠。没有言语,却有一种奇异的安宁在空气中流淌。
良久,江浔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和自我怀疑:
“安言……我是不是……挺没用的?”
林安言喝水的动作顿了一下,侧过头看他。
江浔没有回头,依旧仰望着天空,像是在自言自语:“家里的事一团糟,自己心情不好,还冲宋萤发脾气……明明最该振作的人是我,可我现在连上课都集中不了精神……”
林安言静静听着,等他停顿下来,才轻声开口,语气是一贯的平静,却带着一种抚平毛躁的力量:
“允许自己有时候没那么坚强,江浔。”
江浔猛地转过头,看向他。
林安言的目光落在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紧蹙的眉心上,继续说道:“家里出事,谁都会乱。发脾气,走神,都是正常的。”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不用急着逼自己马上好起来。”
这简短的几句话,没有华丽的安慰,没有空洞的鼓励,却像一把精准的钥匙,轻轻打开了江浔紧锁的心防。他一直紧绷的、试图维持“正常”的弦,在这一刻,悄然松了一分。
他看着林安言在冷风中显得格外清俊平静的侧脸,看着他被水汽氤湿的、颜色偏淡的嘴唇,心里那团乱麻,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理出了一点头绪。
“我……”江浔张了张嘴,想说父亲生病的事,想说那场争吵,想说那句“对不起”,但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
“不想说可以不说。”林安言截住了他的话头,目光重新投向远处的天空,“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
四个字,轻飘飘的,落在深秋萧瑟的风里,却比任何誓言都更有分量。它不承诺解决所有问题,不承诺驱散所有阴霾,只是承诺一种存在,一种陪伴,一种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会在你身边的笃定。
江浔感觉眼眶又开始发热。他迅速低下头,用力眨了眨眼,将那阵湿意逼回去。然后,他伸出手,在冰冷的石凳上,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林安言放在身侧的手。
林安言的手指微微一动,没有躲开,反而翻转手掌,轻轻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指。掌心相贴,温度从一方传递到另一方,缓慢而坚定。
寒风依旧在吹,柏树叶发出低沉的沙沙声,像一声悠长的叹息。但在这个寂静的角落,两个少年紧握的双手,仿佛从彼此身上汲取到了对抗整个寒冷季节的微薄暖意。
江浔依旧感到疲惫,感到前路迷茫,胸口的闷胀也未完全消散。但至少在此刻,在这棵见证了太多秘密的老柏树下,握着这只微凉却可靠的手,他觉得自己好像又能喘过气来了。
下午的课,或许他依旧无法完全集中精神。但至少,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这就够了。对于这个深秋的、经历了太多动荡的周五来说,这一点点“足够”,或许就是继续往前走下去的全部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