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电玩城里的客人少,野川很无聊,把两只腿交叠地搁在柜台面上,拿着一个没什么味道的三明治在啃。要说最重要的人是不是都在你最不修边幅的时候出现,野川会说是的。慈安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时候野川没有发现,直到他的轮椅都撞着柜台了,野川猛吸一口气把嘴里的面包渣吸进了鼻子里。
又当着人民教师的面剧烈咳嗽是不可能的,这很丢脸。野川默默地把穿着脏兮兮机车靴的脚从台面上放下来,强装镇定地清了清嗓子。张嘴的时候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儿发不出声音,又拧开矿泉水瓶盖喝了一口。
人民教师全程都在对面好奇地看着他。慈安的眼睛亮晶晶的,应该是午后阳光的倒影掉进去了。阳光不应该是最公平的东西吗,怎么照在他脸上就这么亮晶晶的?
“不好意思,”野川第一次知道控制声音的平稳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有什么我可以帮您的?”
慈安眨眨眼,眨眼的时候阳光落在眼皮上,快速地从睫毛尖尖上掠过去,再重新掉进眼睛里。怎么了,速度太快你看不见?野川这双超高帧数的战士之眼,一呼一吸之间连那对睫毛是怎么斩落阳光的都看得清清楚楚。
“你好,上次——上次和孩子们一起到这里来,”慈安又试探地眨眨眼,似乎指望在野川石头一样僵硬的脸上看出点相识来,“您——您记得吗?”
您记得吗?
野川记得。十年来翻来覆去地记得,心脏被摁在炙热的钢板上,每一根血管都被烫得焦红皲裂地那样记得。
“我记得。”野川下意识地飞快回答。
慈安又眨眨眼睛,野川也眨眨眼睛。“说来有点害羞,”慈安说,“上次在你的抓娃娃机里看见一个很喜欢的玩偶,”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这几天一直想着,什么时候再过来把它带走。”
是什么样的玩偶?野川想问他,是哪一个幸运的小孩让你这样惦记和喜欢?但他没有问出口,脸上干巴巴的什么表情也没有。“好,”他抓起柜台上的扫码器,“信息环扫一下。”声音暗沉沉的,还不如信息录入时清脆的仪器音来得有感情,“好运电玩城祝您好运噢。”
慈安笑了,“确实需要一点好运。不瞒老板说,”垂着眼睛看野川在他手腕上扫码,“我运气一向不怎么好。”
屏幕上弹出慈安的个人信息,他的生日和他的血型,他的指纹和他的手写签名。慈安比自己小上好几岁呢。上面的大头照看起来比眼前的人更年轻一些,头发也更短,不像现在这样披散着,而是为了露出额头和耳朵,把刘海整整齐齐地梳到脑袋后边。
照片里的慈安,野川会更眼熟一些。这是经历灾难之前的慈安,是完整的、活泼的、还充满无限可能性的慈安。野川看着觉得刺眼,就把头转开了。
“说什么呢,”他用近乎咕哝的声音说,“哪有什么运气不运气的,不要把信仰放在这种地方。”
“可是您的电玩城叫好运电玩城哦。”慈安用一种实事求是的语调说。
野川抬起眼睛来看他,“愚蠢的名字。”
“但事情确实是这样的!”慈安像来了兴致一样,把手搁在柜台上,“从小学开始,我在所有人生的关键时刻全部掉了链子!”
“是你的终究会是你的,”野川说,“不是你的你也求不来。事情就是这样,和运气没有什么关系。”
“老板不要说这样的话,”慈安说,“运气差的我,如果不去强求,就什么事也落不到我头上哦!所以我每一次想要什么,都不会坐着傻等的。”
野川笑了,“这可能是因为你做了错误的选择,或者情况不利于你,别把这种事情当作功勋章一样说出来!”
慈安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那么什么样的事情才能当作功勋章呢?”慈安问。
野川语滞了。功勋章?自己刚刚在得意忘形地说什么呢。“如果你抓到了你想要的娃娃,”他说,“它就是你的功勋章。什么事情都靠结果来说话吧。”
慈安轻轻笑了两声,“那好,”他指指娃娃机的方向,“那我过去了。”
野川点点头,重新在椅子上靠下来。他看慈安蜜棕色的发丝,看他羊毛衫里的缝隙,看他法兰绒衬衫起的毛球,看他手指上因为弹奏拨弦乐器而起的茧子,看他露出来的脖子皮肤下面跳动的动脉,看他活泼泼的生命在这跳动的一起一落中间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