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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汉宣帝与霍成君二(第1页)

次日,未央宫,披香殿侧室。

一袭珠粉色楚锦襦裙的霍成君,长发只简单地绾了丫髻,额前覆着齐眉穗发,更显得年稚了几分——其实,她自小便不喜欢繁复华丽的衣饰装扮。

小少女静静跽坐在四瓣花纹的朱漆鸟足食案前,看着案上罗置的各色朝食——

居中的夔纹青铜鼎中盛了鹿羹,勾连云纹的银盂中置着兔纤和炙脯,两只白玉盌里分别是桂浆与梅浆,琉璃盘中按花样摆了粢糕、糍糕、麦饼,最后是柿蒂纹彩陶圆敦里,一份晶莹糯软、溢着稻粒熟香的粳米饭。

可,她却只是静静坐于案旁,仿佛还在等着什么似的,半晌也未动箸。

四周侍立的几名宫婢,见状不禁心下忐忑起来——婕妤莫非是嫌饮食不精致?可这宫中御用的饭食饮馔,谷物菜疏样样皆是四方进贡的珍品,庖人亦是厨艺精湛,冠绝国中的。

此时,莺时已引着另一名柳黄色襦裙的小侍婢进了殿中。待近前了几步,向婕妤行过礼后,她目光便不由落在案上那份颗粒晶莹的稻米饭上,神色微微一怔。而后,一惯温婉妥帖的侍婢面上立时便带上了几分愧意,歉然地向众人解释道:“婕妤她以往在家中时,只食蜜饭。”

——只食蜜饭?!

除了那位历经三朝,阅历不凡的郑女官眸光淡然,古井无波外,其余几名小宫婢霎时间给惊得直眉楞眼,反应过来后便是连连咋舌。

野生的蜂窠并不易寻,是以蜂蜜便是难得的佐味佳肴,即便公卿之家也未必能时常尝到……

而眼前这位,竟是自幼餐餐蜜饭!

“是老奴疏忽,这便令庖人奉上蜜饭。”片时后,作为披香殿中位份最高的宫人,郑女官十分得体地温和出声。说罢,便吩咐了身边的小宫婢去厨下传话。

“咪呜……”此时,只见一只雪团儿似的白狸自莺时身后那名柳黄色襦裙的小婢怀中敏捷地跳了下来,身姿灵巧地几步扑到了霍成君脚边,然后仰起小脑袋,撒娇似的蹭着她膝头。

“阿雪,”小少女眸子里蓦地露出满满的欢欣来,神色雀跃地将那只雪团儿抱到了膝上,让它寻了个舒适的地儿懒懒卧下,而后伸手轻轻替它理梳理起了脊背上绵软的绒毛,动作熟极而流“昨晚住得惯不惯?……这宫里都是些生人,不过你莫怕,虽然不能再同住一屋,但侧室离这儿不远,仍能时时呆在一处的……”

那只狸儿通体莹白,一身纤软的绒毛雪缎似的光滑轻润,不带一丝杂色。更引人瞩目的是,这雪狸竟生着一双蓝黑异色的鸳鸯睛,瞳仁晶亮,星子般光华流转,熠熠生辉,漂亮得令人移不开眼。

它亲昵地趴着小爪子卧在小少女膝头,用半掩在绒毛里的湿漉漉的粉红小鼻尖蹭着她掌心,时不时地“咪呜”一声以示亲昵

“婕妤,这是厨下刚刚烹好的蜜饭。”不一会儿,一个身着黄罗襦裙的小宫婢恭谨地将另一只彩陶圆敦用髹漆小食案奉了上来。

敦中是一份已用蜂蜜拌匀,浓浓溢了甜香的糯黄色稻米饭。

“阿雪,来。”她将那只雪白的狸儿放到了身边,取了一只空置的小银盘置到它面前,自漆案上竹编的精致簪笼里取出一柄青铜饭匕,把彩陶圆敦中的蜜饭拨了一小半过去。

然后,一人一狸就这么一同用起朝食来。

而四周,殿中侍立的小宫婢们已然惊无可惊,简直不知是该诧异天生食肉的狸儿都能对满案的兔纤鹿羹熟视无睹,乖乖去陪主人一块儿吃素……还是惊讶有人奢侈到用蜜饭去喂狸儿?

侍立一旁的莺时,即便在府中时早已见惯了,但此时心下仍有微微的无奈——女公子她……实在是太宠阿雪了些。

女公子八岁那年,有山民将自家训养的一只善执鼠的白狸作为奇珍献予了大将军府。

谁晓得这只幼狸才刚刚断乳不久,怕生得很,自那山民离开后便在兽笼中不住叫唤,后来喂食时竟抓伤饲兽的僮儿逃了出来,接着被追打得在府中四处流窜,荒不择路竟钻进了女公子寝居的绣榻下……

那僮儿当即吓得面如土色——若这畜生惊到了女公子,夫人和大公子焉会留他性命?!

只得求寝居中的仆婢想法子快些将它逮了出来,可那只小狸儿之前已被吓得狠了,任他们怎么威吓诱哄都只躲在绣榻底下宁死也不肯露头……移榻自然是不成的,女公子的寝居——谁人胆敢造次?

直到晚间女公子她用毕夜餐回了闺房,那只狸儿仍是好好地躲在绣榻底下。

她们这些婢子自然不敢蓄意隐瞒,仔细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都交待了清楚,而那个饲狸的僮儿已吓得瑟瑟发抖,颤着身子跪地请死。

女公子那时不过是个八岁孩童,一派天真懵懂,听罢之后,却只仰着小脸儿问:“那……它为何要从兽笼中逃出来?是饿着了么?”

“府中供给禽兽的饮食都是颇有余的。那只狸儿因是幼崽,才刚刚断乳,应当是怕生的缘故。它自进了府,便没日没夜地叫唤,半刻也不肯停歇。”

“原本它还才这么小啊,到了陌生的地儿自然害怕……很可怜呢。”女童闻言,仿佛恍然大悟似的,道“那它既愿意住这儿便住着罢,我不赶它出去了。”

让这只狸儿住在榻底?一屋子人齐齐被她这个决定惊得愣在当场。

这、这若是给夫人知道了,那还怎么得了?

可,一向虽娇惯却性子和软的女公子在这件事儿上竟异乎寻常地固执,硬是犟着性子不肯松口……然后,众仆婢只好随了她,只是商议好了三缄其口,绝不能透出丁点儿风声去。

于是,那只小白狸就这么在榻下足足躲了快三日,最末一天的傍晚,怕是实在饿得捱不住了,才怯怯地自榻底探出一点儿头来。那时,女公子正在用下餔,见它这般情状,便将自己案上的野羊脯分了些搁在地上的小盂里。那小狸儿嗅着香气,灵巧敏捷地飞快地窜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叼起了块野羊脯,便又飞快地钻回了榻底。

后来,每每就是那小狸儿饿得狠了,便在女公子用饭时探出头来,回回都能自她这儿得些吃食,时日一久便渐渐有了默契。

足足两个月,那狸儿胆子才大了许多。有一回,女公子倚在凭几上打盹儿时,它竟轻悄地自榻底钻了出来,一点点试探着靠近,见她始终不曾动作,似乎安心了些。后来,竟大着胆子围着那双缀了白珠的锦缘素丝履打起转儿来,接着,便试探着探出爪子去逗弄履头那颗晶亮璀璨的白珠……女公子早已醒了,却怕惊着它,便大气也不敢出地呆呆倚在凭几呆坐了半个多时辰,后来膝盖和足踝都僵麻得厉害。

于是,小白狸的胆子就这么日渐一日地大了起来,后来竟敢于伸出爪子扑女公子的衣带玩耍,而女公子小小翼翼地伸手去摸它耳朵时,也只是将那一双毛毛绒的粉色小耳朵缩上一缩不让碰,却并不躲远……那狸儿仍是怕生得很,但独独不怕女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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