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是我!”不待她问询,门外的小丫头已脆声自报了身份。
原本就想着这种时候来敲门也只有阿绮了,所以邓绥倒并不意外,只是侍女已被屏退,于是她只得披了件绵厚的外袍,上前去开门。
“你这丫头,这么晚了不睡?”见幼妹抱着只漆木奁立在门口,邓绥的目光瞬时了然,语声温和里带了几分无奈:“这回又是得了什么宝贝?”
--看样子,这丫头定又是得了什么稀罕物什,拿来她这儿献宝了。
“这回的物什啊,阿姊你瞧了肯定喜欢。”邓绮却是一双眸子晶亮,漾开明媚的笑意,仿佛对这么晚来打搅阿姊没有半分愧疚。
“快进来说话罢,已是季秋了,夜里凉。”邓绥见她身上单薄的襦裙,及时温和地将幼妹让进了室中,自已则轻步走向了床榻侧那柿蒂纹的朱漆小几,替她倒了一盏热酢浆。
“阿姊不必麻烦了,”女童见状却是轻快地出了声“阿绮不一会就走的。”
她将怀中的那只蔓草纹的朱漆木奁放在了案上,一双晶亮眸子带笑看着自家姊姊,期待里透着几分孩子气的得意:“阿姊且打开瞧瞧罢。”
见她这副神情,邓绥心底里倒当真生出几分好奇来,她抬手启开了四角嵌玉的奁盖,而后讶异地发现其中是满满一匣的各色绣绢——锁绣、辫子股绣、直针平绣、十字绣……
粗粗看去,实在不是多精湛的手艺,甚至有些针角颇为粗糙,似是初学女红的稚女练手的模样,而其中绣工顶好的也不及阿绮的七八分功力。
“这是……?”邓绥细看之后有些不解,微微凝目向妹妹。
小丫头看着阿姊难得的疑惑模样,不由心情大好,稚嫩小脸上带了些嬉笑,仰头问道:“待半月后阿母归了家,考校女红,阿姊打算如何应对?”
闻言,邓绥片时间便明白了过来——阿绮,这是想帮她捉刀作弊!
她目光复又仔细落向了这些绣品,细看之下,想必是有意绣作这般拙劣且良莠不齐的模样,好做戏做得像些。
“阿姊以往对针黹之类根本一窍不通,平步起高楼自然不可信。所以这些绣品便是不同手艺的皆备了一些,好说成是起初粗糙,后头手艺一点点精进起来的……应当哄得过阿母了。”
“要说,为了绣这些东西,我可是每日都晚睡了半个时辰呢……要学新手故意走错针,可真真难为死人!”小丫头半真半假地娇声抱怨,眸子里的笑意明亮得晃了人眼“今早,若非我说愿意在这事上出力,阿兄他一早又怎么会带了阿绮去打搅阿姊?”
邓绥看着这满满一奁手艺各不相同的绣品,心下一脉暖意油然而生……阿绮她一向最是贪玩不过的,要她日日多做半个时辰女红,不知有多煎熬。
想必是上回阿母在内室训责于她时,这个小丫头是听到了罢?
看着眼前明媚活泼,晶亮着一双眸子等着表扬的妹妹,邓绥心下一片暖意,但略略了片时,她垂眸思量后,却是将那只漆木奁又阖上了,而后温声对幼妹道:“这些物什,我大约用不上。”
“你且带回去罢。”
“阿姊?!”邓绮万分讶异地看着姊姊,下意识地扬了声,简直有几分不可置信——离阿母归家只有半月了,阿姊难道当真准备被狠训一通?
“阿姊,你莫是担心阿绮会借机讨人情?”女童脑瓜儿转得生快,一下子便飘过了十万八千里外,而后不打自招道“原本、原本是……是有打算的。”
“阿绮其实,是想这个同阿姊换上回阿父从西羌带回的那匹白叠布,可……若阿姊舍不得,也就算了呀!”
小丫头急急解释道,惟恐长姊会错了意。
——上回阿父自西羌归来时,带给她和阿姊各一匹白叠布,自己的那匹已经裁了秋日的复襦衣,轻软暖和,她喜欢极了。所以,还想再裁一条白叠的下裙来配它。只是,若阿姊舍不得,她断不会强讨的呀。
见眼前幼妹神色窘迫,急得粉嫩小脸上都沁出额汗来。邓绥不由失笑,忍俊不禁道:“你莫想偏了,我不收这木奁不是因为其他缘故。”
“只是,自己不想哄骗阿母罢了。”
“而况,阿母考校了一回,总会有第二回,难道回回都这么哄过去?”她目光温和地看着幼妹,神情是如旧的从容带笑。
“可、可是……阿母生起气来那般厉害!”邓绮闻言,一张小脸儿上神色愈焦急了起来。他们的母亲阴氏出身京都望族,自小便精心教养,待字闺中时,妇工在整个洛阳城的公卿人家里都是出名的,是以在这一点上对女儿便尤其严苛……偏阿姊一向对这些不上心。
“既做错了事,我认罚便是了。”邓绥抬手轻轻揉了揉妹妹的头发,语声放柔了许多“明明年纪小了两岁,却总替我操心……不知道的,还以为阿绮才是姊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