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公寓已经有年头了,红色的墙砖缝间覆着些苔藓,黑中透绿;窗帘不知被清洗过了几次,就连缀在上面的流苏也已失却了金黄与细密。
可那桌上摆的相框,餐桌上盖着的桌布却是崭崭新的,就好像才从杂货铺中买回来似的,整间屋子没什么人气,空气中有着疏离的清新感,显然,这家的主人才搬进来没多久,而在此前已不知有多久没住过人了。
公寓不大,衣帽架上挂着男式外套,和女人左手无名指的戒指结合看,她和她的丈夫应当是最近才迁来此处,大约是初来乍到,根基不稳,男主人还在外面讨生活。
剧本,书,以及辅助塑形的家用器械,还有刚才的声音…………是歌剧演员么,也没有孩子生活的迹象,请我来是为提升自己准备的吧…………初来乍到,也不等站稳脚跟就如此急切,看来这位女士已经找到了让自己能在事业上更进一步的途径了呢。
晓歌在妇人的招呼中落座,看着妇人殷勤地烧水沏茶。
妇人与她攀谈了起来,晓歌不动声色地套着话,她知道了这位妇人最近才搬来多索雷斯,为了迎合莱塔尼亚人的喜好打算学学乐器;她知道了妇人有个很爱她的丈夫,两人相濡以沫,携手并进;她知道了,若是成了,妇人和丈夫的收入足以支持起在这个城市中体面生活的吃穿用度,就不再需要委身于这个小房子中;她还从妇人不好意思的微笑中知道了,若是一切安好,他们打算就要个孩子,妇人已经打听好了,只要再努力几年,将自己的孩子送进莱塔尼亚的音乐学院并非不可能,前途必将一片光明…………
真好呢,这种有目标,有希望的生活…………
晓歌看着这位鲁珀女士,似乎是近日来忙于工作与修习而耗费了大量的精力,她的眼圈浮肿发黑,隐隐有疲惫之色,却遮不住眉眼间所透出的幸福与希望。
她由衷地羡慕着面前的妇人。
妇人沉浸于交谈与分享中,她已在生活的重担下压抑了许久,有着说不完的好,说不完的苦去倾诉,直到茶壶喷吐着蒸汽嘶叫起来,才惊醒了妇人。
她不好意思地笑着,为晓歌斟上热茶,又从柜中寻出糕点来。
晓歌将竖琴取出,她看看妇人,陷入了沉思。
仅是与她交谈,鲁珀女人言语中蕴含的积极与幸福使人发自内心地感到温暖,这份温暖感染了晓歌,叫她也露出了笑容。
这对夫妇不曾得罪过什么人,他们理应收获人们的祝福,在期许之中向向着美好未来前行,他们便是好日子的具体体现,注定成为人们艳羡的模范。
可为何要…………以自己所搜集到的情报看,他们甚至…………都找不到做错什么的地方呀…………
难道,连这样可爱的人的幸福,也要我亲手去砸碎吗?
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她握紧了竖琴,诘问着自己,灰蓝的瞳孔中满是迷惘。
——1437号,你还记得饥饿的痛苦吗?
胃突然痉挛起来,酸液猛然上涌,绞痛让她脸色骤然变得苍白。
——记、记得,因为我此刻正经历这苦痛。
她昨日便已吃净了组织给她留下的食物,今日,她粒米未进,若想得到补充,唯一的办法只有完成任务…………
——你可曾记得饱食后的满足与安心?
——记得,那等欢喜,从不遗忘…………
素手轻抚琴弦,弹奏起乐曲,鲁珀女人误以为她在向自己展示技艺,便安静地聆听,欣赏着她的演出。
轻灵美妙的乐曲使鲁珀女人如痴如醉,晓歌的情绪却愈发低沉,她忍受着腹中的痛苦,按捺着杀意,只为让这妇人能再欢享片刻。
晓歌凝视着那女人的脸颊,优美动听的音乐使她暂且忘记了凡世的苦痛,于是烦恼与疲惫于她的脸庞隐没,焕发出欢乐与喜悦的华光。
她愈是沉浸于这乐曲中,晓歌便愈发浸没于痛苦中:她为亲手摧折这家人的幸福而悲痛,她为自己的命运而觉到凄苦,直到,面前的妇人彻底放下防备,全身心投入到对艺术的欣赏之中。
——1437号,你,是忘记了饥馑的绝望与无助了吗?
——时刻铭记。
饥渴叫她口舌发干,在热烈的饥火烧灼与催逼之下,晓歌毫不犹豫地抽出了藏于琴中的短刀,干净利落地抹过了女人的脖颈,再刺入心脏,鲜血被提起的桌布挡住,因而晓歌的裙装不染分毫血污。
她只有这一身体面的行头,不能再惹麻烦了。
眼见着鲁珀女人挣扎着倒地,渐渐失去了声息,晓歌的脸却无悲伤,她不再为一个家庭幸福的毁灭而悲叹,因为在她的眼中,这滚落于地,渐渐冷却的躯体,将为她换取食粮,让她能维持体力,生存下去。
晓歌娴熟地擦除脚印,设下陷阱,当那男人回家之时,这间公寓将陷入火海,足以阻断多索雷斯警察局的追踪,在那之后,组织里的人会为她解决后续。
她走出公寓,脚步匆忙而急切,即便是右臂难言的痛楚也无法掩去她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真诚笑容。
晓歌知道,她再一次为自己赢得了活下去的权力,她已经等不及领受奖赏,用食物填充胃囊,体味饱足的乐趣了。
…………
难道不应该是这样吗?
不知名的小巷中,晓歌瘫软于地,鲜血缓缓从身下,从口中流出,血泊渐渐扩大。
她面容青白,衣着凌乱破损,裸露的皮肤上满是伤痕,就连黎博利那最珍爱的耳羽也残损不堪,如同折翼的羽兽,无助地等待着死亡来临。
‘为什么…………要抛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