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清脆的声音將章胥从翻腾的回忆中猛地拽了出来。他剧烈地喘息著,仿佛刚经歷了一场溺水般的窒息。
冰冷的雨丝不知何时又开始飘落,打在脸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他抬起头,在痛苦中有些涣散的瞳孔缓缓聚焦。他看到诸葛欣荣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肩头和束起的发梢沾染著细密的雨珠。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他几乎毫无察觉。
这个像猫一样神秘的女孩,总是悄无声息地出现,消失,带著那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却让他总是看不穿她的那层看似温柔的偽装。
他没有回应她的称呼,甚至没有在意自己刚才可能失態的喘息,而是直入主题:
“结果出来了吗?”
诸葛欣荣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只是在確认他是否已经回过神来。她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看不出同情,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奇。
她走近一步,声音在空旷的廊桥和呼啸的海风中显得异常清晰,甚至近乎带著一种冷漠的公事公办:
“驳回了。”
只有三个字,但章胥知道她在说什么。
关於他再次执行认知封锁的申请。
没有理由,没有解释,它看似没在他心中激起半点涟漪,却瞬间击碎了章胥內心最后一点残存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侥倖。
“驳回?!”他猛地直起身,胸膛止不住地剧烈起伏,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他几乎是在低吼,“理由呢?!他们为什么驳回?!连个理由都不给吗?!”
他向前逼近一步,带著一种近乎失控的愤怒和无法言说的痛苦,將积压了无数个日夜、几乎要將他吞噬的煎熬,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
“你们根本不明白!不明白我每天站在这里,看著那些飞行员,听著他们討论怎么用这堆破铜烂铁去打贏一场他们根本不知道真相的战爭,是什么感觉!这艘船!浙江號!它跟『崑崙比算什么?!跟地底下那些怪物比起来,它连一坨像样的、能当靶子的废铁都算不上!”
他指著身后那片在黑暗中若隱若现、停满了崭新战机的甲板,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
“那些小伙子!二十出头,最好的年纪,把命交给我!他们晚上睡觉都可能梦见开著歼36去炸飞美国佬!去保家卫国!他们相信这艘船,相信我,相信我们能打贏,相信我们一定能贏!可我知道——
我知道那个悬在头顶的黑盘子是什么鬼东西!我知道『信使號是怎么覆灭的!我知道我们现在做的这一切!很可能!不,压根就是一场用生命堆砌起来的、註定要被碾碎的的、彻头彻尾的——骗局!”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在空旷的平台上迴荡,只是在最后关头又被硬生生压住,试图不被其他人听见:
“如果,如果这是战略需要,如果这是命令——需要我们用这艘船,用我们所有人的命,去当这个诱饵,去演一场戏给那群高高在上的『保存者看——好!没问题,我第一个带头衝锋,死得其所!为了国家,为了给我们的火种爭取那一点点时间!”
“但是!”他的声音猛地一转,那眼神看起来几乎是在恳求,“能不能让我——不带著这该死的『知情去死?!我能不能像兄弟们一样,相信我们手中的傢伙就是希望,相信我们的牺牲能换来胜利?我只是想……像一个纯粹的军人一样,堂堂正正地去战斗,去迎接那个他妈的结局!而不是像个卑鄙无耻的骗子!一个懦夫!带著一群完全信任我的人,眼睁睁地看著他们斗志昂扬地冲向一个我早知道是万劫不復的火坑!这种痛苦,这种內疚,这种每天都在用刀子一刀一刀凌迟我的感觉,你们懂吗?”
他猛地转头,死死地盯著诸葛欣荣,几乎是將最后的、撕心裂肺的质问吼在她的脸上:“你懂吗?诸葛少尉!啊?你告诉我!你们真的懂吗?!”
诸葛欣荣没有后退,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她就像一座矗立在风暴中的礁石,任由章胥的怒火、痛苦和绝望如同实质般衝击著她。
海风吹动著她额前湿漉漉的发梢,贴在她那柔和的、看起来总像在微笑的、却看不出心绪的脸颊上,她依然没有退却,似乎他即便竭尽全力也无法撼动。
直到章胥因为近乎宣泄完毕,声音变得嘶哑不堪,身体也近乎脱力,几乎要站立不稳后,她才缓缓开口了。
声音很轻。
“说完了吗,前辈?”
章胥的喘息声像是被瞬间掐断了。
“如果您说完了,”诸葛欣荣的目光平静地迎向他燃烧的视线,“那么,听完您刚才这番话……说实话,我很失望。”
“失望?!”章胥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感觉血液再次衝上头顶,眼前一阵阵发黑。
“对,失望。”诸葛欣荣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任何变化,眼神却骤然变得锐利起来,“我失望的不是您的痛苦和內疚,那是人之常情。而是,您面对这种痛苦的方式……竟然是遗忘,是逃避,是想躲回一种自欺欺人的『纯粹和『乾净里去。”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
“前辈,您以为只有您一个人痛苦吗?!您以为只有您一个人在背负著秘密和谎言吗?!您以为您看到的黑暗就是全部了吗?您把整个『里世界,把那些做出决策的人,都当成什么了?一群坐在地堡里、动动手指就能决定所有人命运、而自己什么代价都不用付出的冷血怪物吗?!”
“我——”章胥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诸葛打断了。
“那您告诉我!”她向前走了一步,原本平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情绪波动,气势却丝毫不减,“决定派出『信使號的时候,是谁在控制室里看了三天三夜没有合眼?是谁明知九死无生,却亲自把迟建军他们送上不归路,又和他做下约定的?是谁在信號中断后,还要去面对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烈属,去承担那份没法解释的责任?”
“您以为那些批准『涌潮,让您回到这里,开动这艘对保存者来说和『废铁无异的航母,倾尽一切准备迟滯行动的『大人物,他们心里就好受吗?!他们就不需要做那些撕心裂肺的权衡吗?他们就不需要在无数个同样糟糕的选项里,选择最不糟的那个吗?”
她死死地盯著章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