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极真人给众人分完茶,抬眼看向玄易问道:“外面行军所到之处,流民状况如何?”
玄易眉间微蹙:“这次北伐军行得不慢,倒是没有在途中停下来洗劫村落,但镇北将军还是派出了一支游兵,到大军经过的县镇强行收缴粮草,抓男人充军,许多地方举家弃田逃难,有不少往幽州方向来,我也是混在流民里回来的。”
眼下正值春耕季节,本就因去年鸡毛贼作乱被卷走一批青壮男的村落,如今又因北伐军过境再次遭到侵扰,大量田土没了人耕种,妊婋听到这里已能想到如今乡野间四处流民的景象。
杜婼愤愤地放下茶盏:“这帮官军忒煞作恶,真就一点不怕朝廷降罪?”
坐在她旁边的厉媗冷“嗤”一声:“只要仗能打赢,老百姓的命又算什么?到时候只需递个欺上瞒下的邀功折子,和屠城幽州一样,把这些事都归到鸡毛贼头上就是了。”
妊婋也点头表示赞同:“那些无主田土,过后正好还能一并充作军屯,镇北将军这是搂草打兔子,捎带脚的事。”
千光照又问:“乡野男人都已被军队卷走,那些流民大多是女人?共有多少?”
玄易答道:“往幽州来的总有两千多人,九成是村妇和女童,一成是上不了战场的男人,或年老或有残疾。”
“没有男童?”杜婼问。
玄易摇头:“听说五六岁上能说会跑的男孩子都被拉进军队里了,经此离乱,婴孩亦多夭折,男婴尤其难活,这一路我总共只遇到三个被抱在怀里活下来的,都是女婴。”
据玄易讲述,往幽州城来的流民听说城里民少粮仓又多,想来求州府开仓救济,另外也是想求当官的做主,毕竟这些县镇都归在幽州治下管辖,如今因官军过境遭了劫,正该府衙给老百姓们一个说法。
若碰上爱民的好官,兴许还能给些春耕籽种赔补,而被军队强行拉走的人们,也或许能够由府衙出面,请镇北将军在打完鸡毛贼后放归乡里。
静室中的所有人听到这里都沉默下来,彼此间相互看了看,原本应该给流民们做主的幽州府衙,其半数人此刻正在她们身后的山涧里长眠。
幽州刺史和守城裨将,这一文一武两位首脑,如今头俱已不在颈上了。
整座幽州城还剩一千五百名守军和百余名衙役吏臣,指挥调度皆处于半瘫痪状态。
“流民现在走到哪里了?”妊婋问。
“今日离城只五里地,明天应该就到城下。”
第32章城上层楼
这日的幽州城外,天有些灰蒙蒙的,空中的云似是仍在沉睡,只从呼吸缝隙间溢出几丝恬静的光线。
似阴非阴,将晴未晴。
妊婋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身上穿着州府衙六品司马文官袍,头上戴一顶乌纱幍冠,颈上围一圈毛领,斯斯文文地往西城门方向行来。
厉媗和杜婼也各骑了一匹马,扮成两个府衙吏臣,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
“你说,咱是不是有点太慢了?”杜婼小声跟厉媗嘀咕道,“这一会儿不得露馅啊?”
厉媗眯起眼睛往前看去,她们距离城门还有大约不到二里地,照眼下这个速度,还得走上一阵子。
前面的妊婋也听到了这话,却没有回头,只是笑道:“咱们是文官,文官不擅骑马,这个速度不是很正常嘛。”
妊婋去年来到豹子寨后才开始学骑马,如今只能独自策马慢行。
豹子寨在横风岭东侧山谷低洼处有一个小型马场,里面养了十来匹漠北高马,原是为寨里人下山劫商队预备的,平常大家在山上走动都是步行,用马的时候并不多。
去年妊婋和杜婼跟随花豹子马队下山,从鸡毛贼大营抢人时,都是花豹子和寨中会骑马的力妇带她们乘双人骑去的,后来厉媗来到豹子寨,跟妊婋和杜婼去马场看花豹子驯马,也跟着学了一点,只是赶上寨中事多没时间练,三人都只是将将能骑的水平。
今日她们骑的这马,还是剿匪裨将跟两个校尉骑来的,前日剿匪军出城,只他们三个骑着马,余者全是步兵,他们进山后,留了三个亲兵在山下牵马等消息,那三人昨日被下山搜寻漏网之鱼的千渊海结果了性命,剩了这三匹马恰在今日派上了用场。
好在军马驯熟,倒是不难驾驭,她三人略带拘谨地策马走着,远远看去倒还真有点文官的意思。
西城门上的守军注意到了城外这三位,见是官袍军马,忙去通传城门守卫前往相迎。
留在幽州统领城防军的校尉最近有些不安,昨日一早他打发往山里去的亲兵一直没回来,带人剿匪的裨将也没像往常一样派人回城听取每日的城防要务。
今日一早,东城门守军说外面来了好些流民,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又派了两个兵去山里向裨将讨示下,此刻正在东城门的城头上焦灼地来回踱步,眼看流民越来越近了。
这时有几个守城兵从西城门跑到东城门,向守城校尉禀报西边来了几位刺史府官员,那校尉一听忙赶过来,站在城头上见已有个十人队出城过去迎接,也当即从城头上走下来,站在城门边望着那三位文官被侍卫们前后围着策马走来。
那校尉抬头看向来到近前的三人,打头那马他是认得的,正是长官裨将的坐骑,但是马上穿官袍的文官看着十分眼生,他又看向跟在后面的那两个吏臣,依旧眼生。
指挥府和刺史府过去一向不对付,他是指挥府的人,军衔只在第三梯队,刺史府的人他接触不上,刺史身边的重要僚属他更是通不认得,此刻只能通过官袍得知对方是个六品司马。
虽然他对这人骑着裨将的马回城感到分外不解,却仍然保持着官场客气,躬身问道:“不知长官如何称呼?可是刺史有要事布告?”
马上的人冷着张脸,伸手递出一个卷轴给他,沉声吩咐道:“速将此告张贴于东城门外,传衙役安顿流民,不得违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