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手里两个完全相同的纸袋,夏油杰分不清哪份被他照惯性地嘱咐店员放入了致死量的糖分,索性一并挂在了家入硝子宿舍的门把手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下楼,走回了自己的宿舍。
钥匙插入锁孔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反手关上门,隔绝了走廊里微弱的光线。他没有开灯,而是径直穿过狭窄的玄关,走进内间的盥洗室。
咔嚓——
随手按下一格开关,亮起的不是顶灯,而是墙壁上嵌入的一盏光线昏黄的皮卡丘壁灯。
这是某次出去玩,他和白发少年随手买来的装饰品。此刻这点灯光足够视物,夏油杰心力交瘁,便懒得去找别的开关,直接拧开了水龙头。
冰凉的自来水哗哗流淌,溅起细碎的水花。他捧起冷水,用力泼在脸上,冰冷的寒意让昏沉的大脑慢慢清明。
黑发少年抬起头,水珠顺着浸湿的额发在冷白的脸颊上流淌。镜子里,满是疲惫的瞳孔深处,某种疯狂的想法在灼灼燃烧。
一个声音在心底鼓动:既已选好你的路,为何不再多做些什么?
——去吧,拿起屠刀,指直京都,替他们扫清眼前恶心的威胁!
去吧、去吧、去吧!!!
这声音最初是隐约朦胧,随着水声逐渐明朗,变得响亮、宏大,汇聚成了撼天动地的呐喊,震得夏油杰手脚发麻。
他盯着镜子中剧烈颤抖的瞳孔。
溅上的水珠弄得镜面有些模糊,连带着倒映的人影也显得扭曲。室内光线黯淡,那双狭长的紫色眼眸像蒙上了一层灰雾,深不见底中只有凝固的困顿,和困顿之下的火焰愈发嚣张。
镜中的影像似乎晃动了一下。
夏油杰瞳孔一定,涣散的眼神骤然聚焦。
镜面像是投入石子的湖面,一圈圈涟漪荡开。镜中那个湿漉漉的少年如同被冲刷开的颜料,开始模糊融化。
奇异的暖光从镜面深处悄然晕染开来,将整个空间笼罩在一层柔和的金色光晕里。
夏油杰站在原地,身体没有移动分毫。镜子里,他的倒影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端坐在古朴木椅上的身影。
镜中的少年面容纯净柔和,仿佛月光雕琢而成。他四肢带着结疤的痂印,穿着一件没有任何装饰的亚麻长袍,赤着双脚,姿态放松而随意。那双璀璨的眼睛惊心动魄,如同黄金浇筑的大鼎,表面饰满篆刻的黑色纹样。
少年眼眸弯弯,清澈见底,底下又深邃得能容纳万物。祂静静看着镜子另一端的夏油杰,目光温和,带着一种轻快的活泼。
夏油杰面无表情,随手抓起牙刷杯就要砸了这面破镜子。
“别这样——杰。”少年急得破了音,从椅子上扑下来,整张脸贴到镜面上挤得扭曲。
盯着这张怼在眼前,没被主人好好使用的脸孔,夏油杰不忍直视地别看眼:“该交代的已经交代了,你按时发放记忆就可以了,出来干什么?”
“你又双叒叕——知道啦?!”
祂退了一些,瞪大眼睛,嘴巴张圆,夸张地拖长了尾音。
夏油杰冷笑一声:“扭转时空、篡改过去、用时间征服时间。该说不说,不愧是神明吗?”
“过去并不重要,未来值得期许。”少年摇了摇头,真诚的看着他,意有所指:“沉溺过去的人,看不到未来的路。幻想未来的人,看不清脚下的路。”
夏油杰沉下脸:“如果你来是为了说这些,那么现在可以离开了。”
“只是闲聊而已,每个人的路都属于他自己,你我无权干涉。”祂歪歪头,目光落在夏油杰脸上未干的水痕和眼底挥之不去的疲惫上:“你看上去……不太好?是那些‘猴子’又做了什么让你困扰的事吗?”
“猴子”这个称呼从对方口中吐出,不夹杂丝毫含义。看着夏油杰茫然的眼睛,祂轻笑一声:“抱歉,和另一个人学的。你可别变成他,整天张口闭口说些脏话哟。”
夏油杰点了点雪白的台面,对面总是自顾自地说些他听不懂的东西,现在他可没力气去猜男人的心思。
“我很好奇,那些记忆你为什么不一次性1交给我。”
“不到时候。”少年这么说,俄而端详着夏油杰冰冷地神色,迅速补充道:“不要着急,马上你将拥有‘左脚’。”
“左脚?”夏油杰敏锐地眯起眼睛。
“你可以当做我对不同记忆碎片的编号。”
言尽于此,神明脸上的笑容突然淡去了些。那双美丽神圣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照出黑发少年瞳孔深处翻涌的烈焰。
祂沉默了几秒,这短暂的寂静里,盥洗室昏暗的壁灯光线仿佛被吞噬,只剩下镜子里那片烛火般的光芒在无声摇曳。
“杰,”祂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清越温和,每个字却一下下敲打在夏油杰的心弦上:“你心底的声音像风暴一样狂暴清晰,那些坐在高处的人,他们的血,是否能平息你沸腾的怒火?填平你心中的沟壑?”
祂微微停顿,身体前倾,眼神专注而直接,穿透了夏油杰所有的伪装,直抵灵魂深处那片燃烧着赤焰的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