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夜风寒凉,两人上山时都穿了外套,但五条悟里外的衣服早已褴褛成条,冷风往里簌簌直灌,身上冷得吓人。
夏油杰扒下他的外衣包起小樱花,让五条悟把短袖扎到裤子里后,又把自己的外套套给像是落了冰水的白色脑袋。
五条悟歪着头乖乖配合,小一个码的衣服让他露出一截手腕和腰线,活像一只被硬塞进宠物衣服的白色大猫。
夏油杰让猫猫守在这里,自己骑着虹龙下山去了。白发少年仍有些空茫,像台运转却没得到指令的机器人,就那么睁着眼睛坐在阶前,静静望着夏油杰离去的方向。
离开时两手空空,回来时大包小包。夏油杰毫不客气地搜刮了长老的家,手里提着他们的背包、两叠草纸、几张毯子、一大袋吃食,甚至还有一个热水壶和灌满水的暖水袋。
他们原本预计待一两天,带的换洗衣物不多,但毛巾总还是有的。
谨慎的丸子头怕拿错洗脚盆,所以没带盆子上来。他先给小樱花换裹了毛毯,而后对五条悟说:“起来一下。”
五条悟慢吞吞起身,夏油杰将一大张大毯子叠铺在最高最宽的台阶上,才让他重新坐下来,又把暖水袋丢到他怀里。
白脑袋抱着包了一层塑料袋的红色暖宝宝,吱呀滑腻的粗糙手感称不上好,但五条悟却掀起衣摆,将滚烫的暖水袋直接塞到了薄薄的白T下面。
“不烫吗?”夏油杰让他脱了外套,披上另一床大红喜庆印着牡丹的毛毯,并用热水打湿毛巾,给他简单擦擦脸和四肢。
五条悟摇摇头:“杰不烫,我也不烫。”
“这不是一回事。”夏油杰拧干毛巾,换了一次水。
看着他红通通的掌心,五条悟问:“为什么?”
“因为你看上去像只没捕到老鼠的小猫,呆呆的,需要人照顾。”夏油杰擦过他蜷起的指缝:“袋子里有糖和饼干,应该是谁结婚剩下的,你先将就吃点。”
五条悟测过身,单手在塑料袋里翻找。里面大多是些糖精味很重的廉价水果糖,有些摸起来像化了,不知放了多久。
夏油杰:“换只手。”
五条悟乖乖换手。
左手在袋子里翻啊翻,终于找出两颗看起来还能吃的金丝猴奶糖。
“杰。”他叫了一声。
夏油杰下意识“啊”了一声,下一刻,一颗裹着糯米软纸的奶糖伴着淡淡的血腥气被喂了进来。
他怔愣几秒,抬头望去。某只猫用正牙尖旋开糖纸,雪白的糖刚露头就被他敏捷地叼进嘴里。
将糖拨到腮边,夏油杰重新涮好毛巾递过去:“肚子自己擦干净。”
“哦……”五条悟拿开暖水袋,叼起衣摆擦拭腰腹。静了会儿,他突然开口:“杰不开心吗?”
夏油杰没有停下翻包的动作:“没有啊,悟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山上太静了,不是那种缺少声音的静。山上有鸟鸣、虫叫、风打树叶的沙沙声,还有一群翻白眼流口水的智障的呜呜声,但五条悟还是觉得有点安静。
顿悟时态看人如看花的神子,即便俯瞰也能觉查一只狐狸的怒哀。
五条悟没理他的屁话,确认起礼貌作用的问候到位后,回顾事态发展,他简练地总结道:“杰恶心这里——不,也许是杰直接连坐了所有普通人吧。为什么?愚昧、原罪还是背叛感?你觉得信仰崩塌、正论谬误、正义背叛了你,道德又在撕扯着否定?”
夏油杰低头塞了他一块压缩饼干,没有吭声。
五条悟自顾自地继续说:“杰,老子以前总觉得你坚持正论没什么不好,因为杰用它把自己养成了一个很好的人,这是一件很厉害很了不起的事。”
夏油杰唇边溢出一丝轻笑:“这算什么了不起,悟在五条家不也成了一个可爱、温柔、坚定、一视同仁的人,这才了不起呢。”
“也不完全一视同仁,杰和别的,我肯定选杰。”五条悟向他坦白。
白色脑袋定定注视着他,目光干净得令某只心怀鬼胎的狐狸心虚,他下意识想别开脸去整理那只他翻包浆了的帆布包,但一只手却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牢牢固定住。
那只手刚才被热毛巾捂过,滚烫地贴着皮肤。转过来后,五条悟改为双手捧住他的脸颊。
因为长期少食,掌下的脸略微消瘦,颧骨耸出,稍稍硌手,显得人很憔悴,唯独一双眼睛极明极亮,此刻波光摇动,像极了涟漪泛起的湖水。
猫猫说:“别想转移话题!”
狐狸哽了一下,握住他的手腕拉下来:“……是有点难受啦。”他用拇指和食指比了颗瓜子的距离:“就这么一点点。”
五条悟只听前半句便点了点头,被握住的那只手不容拒绝地施力,把那颗倔驴脑袋按到了自己腿上。
突如其来的动作令夏油杰微微瞪大了那双狐狸眼,但他没有反抗,很快放松下来。
掌心贴着后颈,热度透过发梢渗进皮肤。五条悟没有移开,垂眸注视着腿上的人,平静地陈述事实:“你一直在靠别人活着,杰。老师的赞许、同伴的认可、普通人的感激……你汲取这些,就像植物渴求阳光,但那不是真正的根。”
夏油杰疲惫地阖眼,没有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