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驭异兽的陈伯,作为一个有些阅历的修士,瞥见后座那小小一团、看似瑟瑟发抖的凡女,心头也不免生出一丝恻隐。
但仙尊在上,他一个下人又能说什么?只能在心中暗叹:这碗饭,都不容易吃啊!
玉辇碾过,下方云海翻涌如浪,一座仙宫正悬浮于九霄之上。
琉璃为瓦,白玉为阶,飞檐下悬着的风铃被风拂动,奏响清越如鹤唳的仙乐。
霞光自宫顶鎏金穹顶漫溢开来,将整座宫殿染成一片辉煌的赤金,连周遭流转的云气都镀上了层瑰丽的彩边。
这里便是天衍宗专为贵客设下的云渺宫。
此刻宫门前早已停满了各式法宝所化的坐骑,仙鹤振翅时洒下金粉,灵鹿踏过处生出灵芝,一派仙家盛景。
玉辇落地时悄无声息,纪明蘅掀开车帘的刹那,便被宫门前的喧闹惊得微怔。
近百年来修真界承平无事,四海八荒再无大战,却也渐渐养出了些装点门面的的繁文缛节。
大到仙门世家吞并凡间城池,小到修士之间交换丹药法器,都爱以举办宴会之名来做场面。天衍宗举办宴会,自然有许多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前来凑热闹。
只见衣香鬓影间,男修们大多身着绣着家族徽记的法袍,袖口暗藏灵光,显然是各怀法宝。女眷们则更讲究些,凡间进贡的鲛绡裙上缀着夜明珠,行走时便曳出一串细碎的光点,目光却总若有似无地瞟向那些气度不凡的修士,眼波流转间藏着几分刻意。
纪明蘅看得明白,这便是如今的世道。
修真者与凡人的界限愈发分明,修真者内部也世家林立,一场宴会便是一场无声的交易场:有些天赋的世家子弟想借着觥筹交错攀附仙门,凡间城主捧着奇珍异宝求一道护身符,而无论出身仙门还是凡间的女子,最终的归宿似乎总绕不开“嫁人”二字。
她甚至看见几个衣着华贵的女修聚在廊下,正对着不远处一位白发修士低声说笑,语气里带着几分羞怯的期盼。
那修士是天衍宗长老,据说已有金丹后期修为,哪怕是做他座下的侍妾,也足够让一个小家族平步青云。
“今夜之宴,是为迎接她的……昔日同门挚友自万妖之森历练归来而设。”
苏无尘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他周身的气场依旧疏离,目光扫过宫门前的热闹时,眼底掠过一丝讥诮。
纪明蘅心头猛地一沉,瞬间明悟。
高高在上的仙尊自是看不上这些摆在台面上的酒色交易。
他口中的“她”,自然是那位高高在上,已经飞升上界的天衍宗圣女。而那位从万妖之森归来的挚友……想必就是传闻中与圣女青梅竹马、如今已是宗门寄予厚望的天才修士。
这场看似为接风洗尘的夜宴,既为彰显天衍宗的人脉与实力,也为给那位天才修士,再添几分门当户对的佳话。
纪明蘅下意识攥紧了袖口,在这仙门汇聚的宴会上,她这点微末的灵力,怕是连那些女修腕间的护身玉佩都比不上。
她得抱紧仙尊的大腿才是!
宫门内传来司仪清朗的唱喏声,苏无尘已率先抬步。
纪明蘅垂眸跟在身后,眼角的余光却将他的神色瞧得一清二楚。
他的背影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
路过宫门前那株千年桂树时,几片被夜风吹落的花瓣飘向他肩头,竟在触及法袍的瞬间凝住了,化作细碎的冰晶簌簌坠地。
这是修为高深者心绪大乱时,才会失控外泄的寒系灵力。
纪明蘅抿了抿唇,暗自腹诽:原来仙尊也有这等打翻了醋坛子的模样。只是这份隐秘的烦躁,藏在他惯常的淡漠之下,若不是方才在玉辇里亲身领教过他那瞬间暴涨的真火,又怎会察觉这冰山的心情已经极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