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追上江碧同的脚步,江碧同正在绣楼之中啼哭,一见到她来,就把脸埋进冯般若的怀中。
“阿耶他好无情。”她泣道,“我也不是非要他那银楼不可,只是为什么阿弟可以留在家中,为什么阿弟一出生就能享受到阿耶阿娘全部的宠爱,一切都是默认好了要给他的,可我不行?仅仅因为我是个女儿?”
冯般若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江碧同道:“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懂,但我真的很痛苦。世间所有的女儿,在这一刻大抵都相同。我有时候真盼望着倘若没有阿弟就好了,若是没有他,我的日子该是什么样子,我现在竟然连个梦都不敢做了。”
冯般若歪了歪头,半晌劝了她一句:“不必哭。”
“既然这世道待我们不公平,那我们就努力改变它。”
江碧同问:“该如何改变?”
冯般若道:“有一位女皇帝登基的话,应该就会改变了吧?”
“女皇帝如何能解我等平民女子的悲苦?”
“所以光靠一个女皇帝还不够。”冯般若道,“还需要很多很多的女官员。你想,倘若有一日当这邺城县市令的是你,那巴巴地求着要把儿子嫁给你的就是宋俞小儿的阿耶了。”
“倘若你是三品大员,管辖一方州府,那么这一州府,家家户户都会以女儿为贵,着重于培养女儿,反而是把儿子草草打发了。再不会有人家只要儿子,不要女儿了。”
“倘若你是当朝宰辅呢?”她循循善诱,“倘若你是当朝宰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全天下的女儿都想像你一样,都会以你为荣。到那时候,谁还会说夫家是女子的‘归处’?”
江碧同原本已经破涕为笑,然而被她说着说着,心中又生出一片愁云惨雾。
“你说得容易,可是现在我朝根本不选拔女官啊。”
“其实在皇宫里是有女官的,虽说不对外开放选拔,但很多也可以参与政事。你知道临海公主吗,临海公主活着的时候,就曾在御前担任文书要职。”冯般若劝她,“若真有一天,朝廷面向整个大虞选拔第一批女官,你却因为才学不够,选拔不上,那可就丢脸了。”
“我绝不会。”江碧同道,“倘若金马门肯为女子敞开,我必将会拔得头筹。”
冯般若不了解她的文化水平,只是觉得她如今还太过年幼,为人处世的方式还有待改进,因此但笑不语——
作者有话说:所以就说写文要架空吧
不然如果是洛阳味儿:“这人可fi气……”
是长安味儿:“额跟你社,这个人歪滴很……”
是北京味儿:“小丫挺的……”
救命光是想想就笑翻了。
第53章相州瘟疫你看我的衣服还不明白吗,我……
劝解完了江碧同,冯般若回到房中小憩。天色将晚,邺城的风冷且硬,夕阳之中洇出一树光秃秃的枯枝。
现在才十月底,还不到换棉衣、可以生火取暖的时候,下人房冷得像是冰窖。冯般若抬手拢了拢身上的单衣,饶是体魄强健如她,都不免有些瑟缩。
她不由想起昔年在宫中时,天气微微转冷凤鸣宫就会点上热乎乎的地龙,那时候她总抱怨着热,皇后就给她用冰镇各类牛乳和果子露喝。
秋光在她的眼中只是美丽、闷热、短暂。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在她眼里,秋天也会变得分外难捱。
晚上她还得伺候江碧同用膳。虽说江碧同并不将她视为下人,邀请她一起用膳,但她多少还是要做点事情的。等她在简陋的下人房里靠着墙略微休息得够了,又起身前往小厨房,却不想在穿过花园时碰见了不速之客。
她自幼耳聪目明,花园里多出哪怕一点动静也逃不过她的耳朵。冯般若屏息静听,发觉在假山的山洞之中藏着个年轻男子,但呼吸浑浊,似乎是受了伤。
冯般若刻意放轻了脚步,直到走到假山近前。她将手中的茶盘稳稳地放置在石阶上,随后足尖一点,翩然如一只鹞鹰。
山洞内潮气裹着淡淡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冯般若眯起眼睛,适应了片刻才看清墙角蜷着的身影。那男子穿一件浓黑锦袍,左肩处的布料被划开一道大口子,血珠顺着胳膊滴到青石板上,流成一个小小的血洼。
他的头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成一撮,睫毛微微颤动,似乎是在强撑。
冯般若不知他是将死,还是乔装。总之她对于这个无声无息出现在江宅的黑衣人没有好感。她悄无声息地挪到他面前,刚要探向他的颈动脉,手腕却突然被一只滚烫的手攥住。
“你是谁?”
“你怎么敢问我是谁?”冯般若柳眉倒竖,“你看我的衣服还不明白吗,我是这府上的丫鬟!你呢,你又是谁?”
提起她的丫鬟身份,冯般若显得颇为自得。
月光照亮他的脸。此人是个年轻男子,孤身躲在假山的空洞之中,无端显出一点郗道严那种病弱可怜的意味,但此人五官偏向锋锐英朗,头发虽然蓬乱,但梳成高马尾,便显出一股少年意气。
冯般若轻易挣脱他的手,瞧见他的五指在她的衣袖上印上一行血手印。这件衣裳是江碧同发的,她也不知道日后是要不要还回去,可如今这个血手印,只怕她需要自己洗掉。她不悦地拧眉,等着他的答复。
“我乃水镜堂弟子,李自秋。”他缓缓道,“相州突发瘟疫,相州牧非但匿报灾情,更为一己私利任由染疫漕船随意停靠邯郸、汲郡码头,致疫气沿太行陉道与漳水漕运扩散,不过半月,流民死者已积至漳水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