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榆满脸震诧,抬眸望向沈姨娘。
她靠坐在床头,轻咳一声,仿佛看到了孟榆的未来,脸白如纸的面上终于有了些许笑意:“这是我托宁姑娘为你准备的新身份。”
明明相隔得这么近,孟榆却觉得沈姨娘的声音好似自天边遥遥传来,带着她的渴望,带着对未来的希冀,“如今怀茵成了公主,阿娘也要去了,榆儿,你走吧!离开这儿,去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别再为任何人停下脚步。”
她湿了眼,此时满腔有千言万语,然到了嘴边,想要抬手时,却愣是打不出半个手语。
她刚将竹符和路引收好,门外便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微臣请公主安。”
“孟大人请起。”
怀茵的话音方落,虚掩的房门旋即被推开。
孟砚清抬脚进来,敛眉朝孟榆正色道:“你先出去,我想和你姨娘单独说两句。”
孟榆看了看沈姨娘,见她点点头,她这才退到门外守着。
房门被重新虚掩上,孟砚清拉来一把椅子在她榻边坐下,瞥了眼紧靠在门边的身影,视线重新回落到沈姨娘身上:“你养出来的好女儿,聪明狡猾,心思深沉,连我这个父亲都看不出来她竟这般能演,全然不似表面看得那般怯懦愚钝。”
沈姨娘冷冷地看着他,强撑着一口气,直言:“表面的怯懦愚钝是她的保护色,不然在袁氏手底下,她能长大么?像我那未出生的孩儿,像她的嗓子。”
“你……”孟砚清被她呛得黑了脸,原欲开骂,可看到她唇色泛白,原染了五彩光芒的眼睛此时也变得灰白,记忆中那个明媚的、在朝晖底下戴着花儿、跳着舞的少女不知何时就消失了。
他忍下脾气,转而讪笑:“从前总觉得你温柔可人,怎不见你这般伶牙俐齿?”
“那是你从未了解过我。”
又呛了他一句,孟砚清叹了口气:“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你如今翻出来有什么意思?况你当年落胎原是那婆子的错,我也将她发卖了,再说榆儿的嗓子,若非她贪玩,非得跑到池子边上,岂会落水?又岂会生病,以至于伤了嗓子?”
事到如今,他仍把所有的过错推得一干二净,沈姨娘冷冷地睨了他一下,不想再脏了自己的眼,便扭过头,闭上眼,倦极了般:“你走吧!我和你无话可说。”
她方才那嫌恶的眼神毫无遮掩,孟砚清又堵了一口在胸腔里,正欲甩袖离开,却忽然想起来这儿的目的,又转身软了语气:“洇儿疯了,也算得到了报应,你能不能求一下榆儿,让洇儿回来。”
沈姨娘没睁眼,有气无力地反驳:“她对榆儿做出的事,此生都不值得被原谅。”
“你都要死了,还这么固执。”眼见此事无望,孟砚清啐了她一句,见她恹恹的,没再说话,他立刻就黑了脸,重重地推门,拂袖离开。
房子隔音差,孟榆又靠得近,沈姨娘和孟砚清说话时又没压着声儿,他们间的对话便一字不落地全进了她耳朵。
盘桓在脑海里的疑问似乎在一刹间就有了答案,纵是不看她留下的那封信,孟榆也猜到了个大概。
再走进去,沈姨娘已经闭上眼,唇角带笑,神情祥和,仿佛猜到了什么,孟榆颤着手探到她鼻尖下。
一时间,无声的哭泣晕染了她的眼眶。
她取出柜子的那封信,略略看了眼,每一个字入目的刹那,浑身的力气便像被抽走一分。
光晖映在檐角,散出斑斓色彩,孟榆哭着倒在沈姨娘榻边,烛火被点燃。
***
青梨院起火,孟榆身处其中的消息传到城郊时,陆修沂正好猎中一头雪豹,雪豹只是跛了脚,身上倒无大碍。
他登时白了脸,也顾不得什么,只让人立刻将它放归山林,来不及禀报景淮帝,就策马直往城里奔。
袅袅黑烟缓缓飘到虚空中,逐渐和云混为一团,慢慢被吞噬殆尽。
陆修沂赶到时,青梨院已经被烧没了大半,熊熊火光映着他煞白的脸,耳畔回响着怀茵撕心裂肺的哭喊,婢女小厮提着水桶来往匆匆。
他怔了一瞬,立刻抢了从旁路过的小厮手里的水桶,拎起来从头淋到脚后,又撕开一截湿透的衣衫捂紧口鼻,把水桶往旁一扔,抬脚就要冲进去。
楮泽忙扯住他的衣袂,急急劝道:“公子,火太大了,您冲去,指不定连您自个儿都会折在里面。”
“滚开,老子管不了那么多了。”
“姑娘在姨娘的房间里。”
怀茵哽咽的话混在其中同时响起,陆修沂一脚将楮泽踹开,眨眼就冲进了火海。
“轰!”
门口的燃着火的柱子突然塌下来,挡住了出来的路。
楮泽神色一凛,指挥拎水桶的婢女小厮:“快快,先把这儿的火灭了。”
众人抬着水桶纷纷泼过来,冷水熄了火,数十人合力将柱子搬离。
着火的地点是沈姨娘所住的厢房,因一排房子皆是连着的,火势一路就蔓延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