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修沂疼得捂着太阳穴,蹙了蹙眉,语调虽有几分抱怨,却无半点怒意,反而带一丝丝欢喜。
云塔这边没有建筑和植被,寒风凛冽,迎面刮来,孟榆拢了拢身上的这件扁青色翠纹狐氅,望着那张写有她心愿的长明灯随风愈飘愈远。
狐氅质地柔软,裹在身上时,仿佛在烤着碳盆般温暖,这是陆修沂上个月和豫王到城郊狩猎时所获,当晚他便让人将氅衣赶制出来,没过几天就送到她手里。
放完长明灯,时辰也不早了,因明儿还要进宫拜年,陆修沂便带孟榆回去沐浴歇息。
次日,两人按着时辰起身洗漱,简单用个早膳后,就坐上马车进宫。
宴席设在仪谌殿,各宫娘娘和皇子向景淮帝敬过酒后,轮到陆修沂和孟榆,两人双双执起酒盏。
陆修沂扬声道:“新年伊始,臣及夫人唯愿我大祈国泰民安,圣上福泽绵长。”
景淮帝朗声笑着应声,端着酒盏一饮而尽。
两人刚坐下,对面的睿王便扬唇一笑:“原以为子晔进了西营,眼光会好些,谁想竟还是如此。”
无视陆修沂眸中的寒光,六皇子笑问:“四哥此言何意?”
睿王扬了扬眉,佯作惊诧:“六弟不知么?上两年,子晔英雄救美,当街和人大打出手。”
六皇子凝神思量了片刻,好似灵光忽然乍现般打了个响指:“哦!对,我想起来了,可我怎么记得那女子是个歌姬?子晔表兄还为此被罚了五个月禁闭,难不成是我记差了?”
“六弟自然没记错,那女子也确实是个歌姬,”睿王望向陆修沂,唇边的笑尤为刺眼,“子晔,你说本王说得对么?”
陆修沂还没应声,便见孟榆眸光凌厉,微微笑着打起手势,身后的怀茵立刻配合她,正色道:“当然不对,我听闻在诸皇子中,六皇子最懂享乐之事,打马骑射无所不能,只唯独在诗书上是一窍不通,只因六皇子记忆极差,连一首完整的诗词都背得磕磕绊绊,那记忆有所偏差自然也在常理之中。”
“你……”
六皇子气得脸色煞白,一口气堵在喉咙和唇齿间,提不上来,压不下去。
睿王冷冷接话:“陆夫人一个哑巴,既不能说话,便该随在子晔身后,这会子偏急着跳出来,光在那儿比划,只由一个上不得台的婢子替你开口,岂非可笑?”
孟榆端坐在位子上,脊梁未塌下半分,目光清凌凌地直视他:“我是哑巴又如何?朝廷哪条律法规定夫君被冤,作为妻子却不能为他分辩一二?那歌姬原是为葬亡父才不得已出来卖艺,且她始终坚守底线,并未卖身,当日我夫君路见不平,这才拔刀相助,谁想市井流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坊间一传,便将我夫君纳入纨绔之流。”
睿王悠悠笑了:“父皇为此罚了子晔,难不成父皇也冤了他不成?”
此话一落,满殿寂然,齐齐望向高座之人。
陆修沂掀眼看了下抿着唇的景淮帝,眉心微蹙,正要开口为她辩解。
孟榆却先他一步,葱白的五指轻轻地搭在他青筋微起的手背上,清凌的目光却落在对面,示意他安心后,方不疾不徐地抬手:“我朝以仁孝治天下,圣上是明君,亦是慈舅,婆母早逝,圣上此举不过是替婆母教导外甥,凡事须三思而为,莫要落人话柄,救人不成,反陷自己于不仁不义之地。”
她字字分明,句句在理,说话时有条不紊,不矜不盈,不骄不躁,言语间的分寸把握得当,令睿王无隙可怼,只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呛得黑了脸。
啪!啪!啪!
一道清脆的掌声倏然自高座传来,景淮帝朗声笑道:“说得好,主子遇事沉稳,身边的婢女说话也不卑不亢,子晔,你的这位夫人可当真给你挣回面子了。”
孟榆和陆修沂忙起身:“夫人未经陛下许可,当着陛下的面和王爷争辩,已是冒犯圣颜,还请陛下恕罪。”
“快起来,”景淮帝摆摆手,示意两人起身,“正如孟榆所言,为夫分辩,何罪之有?”
两人叩谢,方起身。
景淮帝越过孟榆,望向怀茵,沉声问:“那个婢女叫什么名字?”
***
回府的时候,已近晌午。
来时马车里有三人,回程时却只剩了两人。
车里的气压有些低,陆修沂犹豫半晌,小心翼翼地问孟榆:“要不今儿我们别回府用饭了,去浔满楼吃你馋了几天的蜜汁乳鸽,可好?”
孟榆莞尔:“你不必这般小心翼翼,怀茵寻回身世是好事儿,我为她高兴,只是想了想,深宫的环境不知她到底能不能适应。”
前两月,景淮帝散发通告,满天下找寻流落民间的明宜公主,谁知就在今儿,就在方才,景淮帝瞧着怀茵,看到了熟悉之人的眉眼,再细查,后又滴血验亲,竟发现怀茵果真是当年流落民间的明宜公主。
事情发生得有些猝不及防,身边又忽然没了怀茵,一时间,孟榆觉得不适应。
她适不适应也还是小事,只是想到怀茵从此要在深宫里过活,她就不免担心她的安危。
陆修沂搭上她的手背,宽慰:“你可知,怀茵的生母是谁?”
孟榆抬眼望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是婧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