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身旁的不是怀茵么?厨房做了几样她爱吃的点心,她便让她取去了,这会子,还以为她回来了。
抬头时,孟榆只见陆修沂已经松开她的手,正朝外走去。临近门口,原扬起的唇角沉沉地压下:“夫人在里面看账,为何里头无一人伺候?连茶水凉了都不曾续上,房里伺候的女使都给爷过来。”
正在院里忙活的人闻得这一声厉喝,登时唬得垂首,忙停下手里的活儿。
恰在此时,妙秋领着两个婢女从外面抬水回来,见陆修沂黑沉着脸站在门口,底下噤声一片,忙跪下,颤着身子解释:“回,回将军,从心姐姐在后门那边清点新买回来的酒,人手不够,方让奴婢将闲些的女使都叫了过去。”
楮泽搬来一把圈椅,陆修沂坐下,脸色愈发黑了:“把她叫过来。”
不多时,应从心垂首赶来,朝座上之人微微屈膝,嗓音几不可察地带了几分软糯:“不知将军让从心过来有何事吩咐?”
传话的人没敢告诉她陆修沂因何事将她唤来,只让她立刻停下手里的活,往拢香馆来。
“跪下。”
头顶一声厉喝响起,隔着黑幕,穿透瑟瑟晚风,落进应从心心间,激起层层波浪。
扑通!
地上还有没清扫干净的石子,应从心双膝落地,膝盖碾在石子,硌得她眉心微蹙:“从心不知犯了何错,竟惹得将军如此生气,还请将军明示。”
廊檐下燃起的烛火,男人的脸灯火的映衬下,仿佛染了一层白霜:“你是何人?”
陆修沂的话来得有些莫名其妙,应从心不知他问的是何意,她是何人,他不是清清楚楚的么?
猜不出究竟发生了何事,应从心慌了神:“奴,奴婢出身桐州,叫应从心。”
陆修沂凝着眉,低沉的嗓音忽然拔高了几分:“爷不是问你这个,爷是问,你在这府里是何身份?”
他的语调含了些许不耐,应从心忙回:“奴婢是庄妈妈的贴身女使。”
“孟榆呢?”
听到孟榆的名字,应从心怔了下,当即猜到陆修沂此番将她唤来所为何事,愤懑和嫉妒瞬间蔓延到垂下的眉眼,她下意识咬着唇,舌尖紧紧抵着白齿,仿佛对即将要说出口的答案满溢不屑:“是……是将军夫人。”
听出她声调里的不满和委屈,陆修沂只觉她那些情绪来得莫名,寒声警告她:“她不仅仅是将军夫人,还是这府里唯一的主母。拢香馆的这些女使,皆是爷遣来伺候她的,不是来伺候你的,你有何资格去使唤她们?”
应从心颤颤解释:“奴婢是瞧今儿新买回来许多酒,一时忙不过来,才让妙秋将人喊过去的。”
“爷隐约记得酒窖有五个人,纵是替你清点新买的酒也绰绰有余,便是退一万步讲,人手当真不够,难道后门廊上的人都是吃干饭的不成?你给爷记住了,此番爷饶过你,是看在庄妈妈的份儿上,拢香馆的人和事都轮不到你支使。往后若再有类似的事发生,爷定不轻饶。”
男人的声音仿佛裹挟着滔天怒意,斥得应从心红了眼。几声沉喝落地,拢香馆噤声一片,人人皆似木头般杵在原地不敢动弹。
最终妙秋被降为三等烧火丫头,且若无令,应从心不得再踏入拢香馆半步。
怀茵和知眠慢悠悠从厨房那边回来时,途中听到这消息,不由得拍手叫好。
“外头这般大的动静,我以为凭你的性子,必会出来阻拦。”处理完这些锁事,陆修沂让人重新给孟榆续上茶,自己也坐到她旁边悠悠地品起茶来。
对于他的自来熟,孟榆深感无语,但人在屋檐下,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抬手回他:“我是性子温和,不是愚昧蠢笨。她既想给我下马威,我何必替她说好话?况她到底是庄妈妈的人,你又不喜奢杀,怎可能因为这等小事便要了她的命?她既无性命之忧,我又何需多言?”
屋里只剩他们两人,灯烛在她脸上铺下一层朦胧的光晕,她那霜雪般的容颜里,含发几分清丽,含了几分娇媚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惑。陆修沂就这般看她打着手语,看她十指如游龙般在虚空中灵活地划动,他忽然觉得这种语言比之世间的任一种言语还要有魅力。
“嗯,榆儿说得对。”
她说了这样多,他出乎意料地没有反驳,反而定定地看着她,墨色的眸子里满溢笑意。
一丝旖旎悄然在周围弥漫,感觉到气氛的变化,孟榆略感不适地坐正身子,抬手道:“我账还没看完,你若有事,可以先……”
她手势还没打完,陆修沂便淡笑道:“我如今也无事可做,况你我正是新婚之时,若我总往外跑,难免惹人怀疑。你且看你的账,我看我的书便是。”
一边说着,他一边起身到书架后随意抽了本书来瞧。
暧昧的气氛随着他起身后逐渐散去,孟榆心安下来,继续手里的活儿。
西郊和北郊三个庄子的账目很是清楚,每一笔账目从收入到支出,记录得极为详细,略略一瞧,便一目了然,反倒是东郊的三个庄子,从收入到支出的每一笔账多多少少都有些问题。
若只相差那么一点,孟榆已经不想计较,只是自陆修沂接管后,每年必有一笔近五千两银的支出,其支出理由皆说是替庄子上的人采买过冬的炭火和棉衣。
炭火是消耗品,每年必须采买,这倒也罢了。只是谁人如此矜贵,年年都要穿新的衣裳,连棉衣都要每年采买一回?
略略将账目都看了个遍,孟榆当即让人将崔庄头传进府里,她也不绕圈子,和他直明她认为这个款项有问题。
自长公主薨逝后,东郊的这三处庄子一直都是由崔浩打理,纵是后来到了陆修沂名下,亦仍旧没有换人。
仗着累积了这么多年的资历,崔浩根本没将孟榆放在眼里,面对她的盘问,他掐着嗓子不慌不忙地解释:“夫人是闺阁小姐,哪里懂庄子上的事?庄上活计多,不似夫人小姐们在屋里写几个字,说几句话便能解决的。我们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儿,如此每日走动,衣裳难免有破损,既有破损,那每年采买新的棉衣也实属常事。”
早料到他会如此说,孟榆已经在纸上写好了疑问:“若有破损,只管依量上报,再依量采买便是。况我想着,你们管庄子的,自然比不得田地里那些佃户,平日里也不了几回田,既不曾下田,哪里会走几步路便将棉衣损坏了?且用五千两银采买一批棉衣,质量必属上乘,既是用料较贵的棉衣,那起码能穿三四年,何须年年采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