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常理来讲,她该跟秦知聿说些什么的。
这位小师弟,话本里护了她尸骨,如今阴差阳错也与她关系密切。他们之间隔着师姐弟的辈分,又比旁人多了几分心照不宣的牵连。
远黛似的山边渐起雨雾,细雨斜斜地磕下来,不一会儿便在玉静门外青石阶上溅开细小冰凉的水花。
正是春雨时节。
春长草长,莫清冉面上那面面纱飘往一侧,露出那块日益增长的肉花来,它从前还盘踞半颊,如今已悄然爬过大半张脸。
她心静得厉害,全然没有离开玉静门的失落,反倒像一片终于尘埃落定的叶子,缓缓归于泥土只觉如今这是最好的归宿。
她倒是懂得顾沉雪那日为什么不想走了。
莫清冉轻唤一声秦知聿,声音几乎融进雨声里。她又唤了一声,这次清晰许多,目光也随之望向他。
“秦知聿。”
“师姐……”
莫清冉伸手放于嘴间,“嘘。我已不再是玉静门的大师姐。”她面色平静,秦知聿看不出她的情绪。师姐的心声越来越少,他偶尔猜得也是她自愿泄露出的那半点。
“师——”
秦知聿喉头一哽,记起她刚刚的话。可他还能叫她什么?清清是亲人所叫,清冉太过亲昵逾越,莫仙师又冰冷生分得像个陌生人。
而自己,分明不是。
他心口被细雨压得钝痛,却仍固执地依从了习惯。询问脱口而出时,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音:“师姐要走,为什么不能带上我?”
雨势似乎大了些,敲打在石阶上,噼啪作响,莫清冉静静地拿出斗笠盖在面上。
仙人在雨中漫步,飘飘然似要成烟飘走,衬得秦知聿无措地些孩子气的蛮横。玉静门内有秦知聿的仙缘,他如今不能离开。
况且……
“秦知聿,”莫清冉的声音隔着春雨一字一句传来,“我为何要带上你?”她顿了顿,还是觉得这话有些太过无情,目光掠过他紧攥的拳头,有些无奈,她本不想这样说。
“算起来,我不过随手养了你几日,机缘巧合救了你几次。若真要计较这救命之恩——”
她忽然向前微微倾身,温和道:
“知聿,你不必报恩的。”
秦知聿呼吸一窒。
是他不必报还是不愿他报。
“师姐,我……”
莫清冉退回到原先的距离,仿佛刚刚显露出的那点温情又不见踪影。她侧过脸,望向烟雨中的山峰之外。
“我不需要你还恩。预言谷里……”莫清冉似乎极轻地叹了口气,“那碗你端给我的甜粥,便算两清了。”
雨声渐长,将她最后几个字衬得轻飘飘却重重砸在秦知聿心上。那时做粥的欣喜和忐忑在如今竟莫名让他感觉有百年之久。
两清?
她几句就要把两人过往当做云烟吹开,秦知聿垂在身侧的手倏地收紧,禁不住要到莫清冉身边。
“我从来没想过要还师姐的救命之恩。”他声音陡然拔高,压过雨声传到在场几人耳边,“我对师姐好,也从来不是因为师姐救过我!”
窥见莫清冉惊讶的神情,秦知聿声音急忙低了下去,近乎自弃地问:“若我不是秦知聿,是莫啾啾……师姐是不是就会答应了?”
他眼睛红成一片,死死盯着莫清冉那双依旧淡漠的眼眸,像是要把这些年所有的委屈、不解和期望全都道给她。
“玉静门三载,我每每幻鸟在西柳林盘旋,便可感到结界内气息一缓,令师姐欢喜的不是我,是莫揪揪。”
他语气急促,继续道:“我们三载后初见,我从万山之外赶回玉静门,当夜我小心翼翼恳求你让我留在西柳林内,你脱口就像今日一样拒绝,后来还是我幻为莫揪揪才可在冷雪中进屋。再到预言谷外出,我以秦知聿的身份前来拜别,师姐只说不用……还是、还是,靠着幻化成莫揪揪,才得了师姐半句——师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