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她才像惊醒般,猛地重新抬起眼,目光再度锁定云尧月,这一次,看得更细,也更沉。
女人的唇瓣抿成了一条缺乏血色的直线,昔日淡樱般的色泽尽褪,只余下脆弱的苍白,那是神识与灵力双双透支到极限的征兆。她并非轻松从容,而是正承受着巨大的负荷,只为平息她体内这场因本源缺陷而起的灾厄。
一种陌生的、尖锐的情绪,猝不及防地刺中了应灼的心脏。那并非单纯的感激,也并非因被帮助而产生的复杂自尊,更像是一种……混合着疼惜、懊恼与某种更深重牵连感的钝痛。她想起龙血温泉初遇时自己冰冷的杀意,想起摊牌时对方坦然承担因果的沉静,更想起并肩对敌时那道始终坚定在侧、洞察先机的月白身影。
因果…原来早已纠缠至此,难分彼此。
恰在此时,云尧月长长吁出一口浊气,一直紧绷的指尖灵力终于缓缓收回。她眼睫颤动几下,才极为疲惫地睁开眼,眸中惯有的清辉黯淡了许多,却在对上应灼近在咫尺、复杂难辨的凝视时,微微一怔。
“感觉…如何?”云尧月的声音比平时低哑许多,带着耗尽心力后的绵软。她想抽回一直为对方疏导灵力的手,却发现手腕仍被应灼虚虚圈着,而那另一只摊开的、掌心朝上的手,就停在近前,姿势有些怪异。
应灼像是被她出声惊动,熔金色的眼瞳猛地一眨,迅速敛去了其中翻涌的情绪,重新披上那层习惯性的、带着些许倨傲的冷淡外壳。她松开了握住云尧月手腕的手指,也收回了摊开的手掌,五指微微蜷起,仿佛想握住掌心残留的那一丝早已蒸发的触感。
“无碍了。”她偏过头,避开云尧月探寻的目光,声音恢复了平日的质感,只是略显干涩,“你的神识消耗过度,脸色很差。”
“不妨事,调息便可。”云尧月轻轻摇头,并未在意对方的躲闪,只当她是伤后疲乏。她自己也确实到了极限,强撑着取出两粒温养神魂的丹药,自己服下一粒,另一粒递给应灼:“此丹对稳固心神亦有裨益,你神魂方才亦受冲击,服下为好。”
这一次,应灼没有立刻去接。她的目光落在云尧月依旧苍白的唇上,停留了一瞬,才伸手接过丹药。指尖相触,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更短暂,却仿佛都能感受到对方肌肤下流淌的、或虚弱或躁动后渐归平稳的生命力。
两人各自服下丹药,重新在石凹中相对盘膝坐下,闭目调息。洞穴内再次陷入寂静,只有比之前平缓了许多的呼吸声,和永不止息的溪流声。
云尧月沉入内视,引导药力滋养干涸的识海与经脉。疲倦如深海将她包裹,但在意识的深处,回想起方才应灼那失神般接住她汗珠的举动,那瞬间复杂至极的眼神,却如同投入静潭的光斑,清晰而顽固地存在着,挥之不去。那不像平日的应灼,那其中蕴含的东西,让她平静的心湖,泛起了陌生的、细微的波澜。
应灼同样难以立刻入定。掌心仿佛还残留着那一滴汗水的微妙触感,眼前反复浮现的是云尧月力竭时苍白的唇色与紧闭的眼睫。龙元虽已平复,心湖却难以平静。她自幼因本源缺失受尽煎熬,血脉带来的高傲与痛苦交织,让她习惯以冷漠与强势武装自己。掠夺、对抗、争夺,才是她熟悉的法则。可云尧月这个与她有着最冰冷因果起点的女人,却一次次用最纯粹的行动,将“付出”、“守护”、“并肩”这些陌生的概念,硬生生刻进她的生命里。
烦。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缠绕心头。她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讨厌这种因另一个人而产生情绪波动的软弱。可心底深处,却又有一丝陌生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贪恋——贪恋那月华般灵力抚平灼痛时的清凉安宁,贪恋那双清澈眼眸中映出自己身影时的专注,甚至…贪恋那滴汗水落入掌心时,带来的、真实无比的连接感。
不知过了多久,丹药效力化开,两人气息都渐渐平稳下来。云尧月率先睁开眼,脸色虽仍有些苍白,但眸中已恢复了几分清润神采。她看向对面的应灼,恰好对方也正抬眼望来。
视线在空中交汇。
没有了暴走的龙元干扰,没有了生死一线的紧迫,在这静谧的、仿佛与世隔绝的洞穴中,这一次的对视,清晰得让彼此都有些无所适从。
应灼率先移开了目光,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依旧有些僵硬的四肢关节,背对着云尧月,声音听不出情绪:“此地不宜久留。幽冥道的人未必死绝,也可能有其他势力被方才动静引来。”
“嗯。”云尧月也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法衣,“我们恢复虽不足全盛,但行动已无大碍,尽快离开瘴雨林,返回宗门复命为上。”
她走到溪边,掬起一捧清冽的溪水,轻轻拍了拍脸,洗去残余的汗渍与疲惫。水珠沿着她恢复了些许血色的脸颊滚落。
应灼不知何时已转过身,靠在岩壁上,静静地看着她的侧影。直到云尧月整理完毕,重新看向她,她才若无其事地走向洞口,抬手开始破除之前布下的简易阵法。
“走吧。”她侧身,让出通道,熔金色的眼眸在洞穴外投入的天光映照下,显得深邃难明。
云尧月点了点头,走到她身边。两人再次并肩,踏出这处短暂容身的洞穴,重新投入外面光线熹微、雾气弥漫的瘴雨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