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吗?不恨。
良禽择木而栖,杨涟不过审时度势身不由己。
怨吗?有点。
但这份埋怨就像投入深井中的石子,只在那汪井水中激起了一瞬间的水花,就慢慢沉底,再也寻不到踪迹。
天牢里的日子难辨日夜,银钩洞穿了琵琶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密的痛。有时候他也会恍惚梦到杨涟,他想,若是重来一次,他或许还是会循着那抹烟波绿色,义无反顾焚烬自己。
杨涟踏入天牢的那天,一身白衣,眉眼依旧温润,脚步依旧轻稳。
他来救他。
代价是此生永世不得再入官场。
李修忽然就看不懂杨涟了,他清楚杨涟对治世济民的执念,清楚他对朝堂权柄的渴望,可是他却为了从天牢里换出他,放弃了这唾手可得的一切。
李修觉得,杨涟如今落得这般下场,一定是被自己连累了,于是他想,是不是只要划清界限,杨涟就能够重新回到属于他的白玉阶上。
身体能动的瞬间,李修对杨涟发起了攻击。
杨涟如他所料的避开了进攻,身手漂亮干净利落,甚至几乎同时就已经完成反制。
“算了。”杨涟说。
李修已经做好准备迎接接下来的酷刑。
然而杨涟却只是向力士要了一套禁制,将他锁了起来,塞进一个黑漆漆的箱子里,带回了府邸。
箱子被打开时,刺眼的光让李修下意识眯起了眼,金发汗湿在颈侧,蜷缩太久的身体有些麻木,浑身细密的伤口让他分不清到底是哪里在疼。
李修看着杨涟一个人忙碌,意识到一件更糟糕的事,或许杨涟在外面并没有他想象中过得那么恣意,他甚至连一个奴仆都请不起。
李修有些难受,于是他想抱抱杨涟,他也这么做了。
杨涟温热的体温透过衣服传导到李修身上,李修忽然就想这样永远抱下去,甚至将对方勒进自己的骨血里。
讨厌的禁制启动,幽蓝色的咒文瞬间抽走了李修浑身所有的力气,他瘫软无力的跌倒在地,杨涟把他从地上捞起来塞进浴桶里。
李修顶着温水泡伤口的酷刑被清洁干净,整个过程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暴。
他有些不开心——明明是杨涟放弃了他,可是为什么他却能这样理直气壮的欺负自己。
“你逃不掉,我也暂时无意伤害你,你能在这儿等我回来吗?”杨涟问。
李修气鼓鼓地不想理他,然后被杨涟以一个屈辱的姿势拴在了床边。
银链扣在地锁上的时候,李修彻底懵了。他不明白也不理解,为什么清心寡欲、不染凡俗的青雀琴杨涟的卧房里,会有这种令人难以启齿的东西!?
伤口被杨涟的手指插了进去。
不要看。
不要碰。
很丑。
会伤害你。
肩胛附近的肌肉群努力收缩着,孱弱而无力,却并不能阻止杨涟的深入,李修痛到整个背都弓成了虾形,意识朦胧间,他恍惚听到了一声极轻的琴音。
身上剧痛如潮水般褪去,就连失血过多的状态也得到了好转。与此同时,杨涟急促的心跳、急速流逝的生命力也顺着内力的流转,清晰地钻进李修的感知里。
他能够察觉到杨涟的气息越来越虚弱,真气枯竭的衰弱感如同溺水窒息,通过共感攀爬上李修的神经。不能在继续下去,再这样杨涟会因为他耗尽生机。
——他会死的。
这个认知像一声惊雷,劈醒了因疼痛而混沌的意识。
他不想杨涟死,哪怕杨涟曾经欺骗过他,哪怕杨涟刚刚还折磨他,哪怕此刻的肌肤相亲都带着令人狼狈的强制,但李修就是不能眼睁睁看着杨涟为了自己赔上性命。
李修不知道该怎么结束这样诡异的状态,但他知道如何切断自己的感知,心神关闭的瞬间就像合上了一道沉重的闸门。青白色的音域瞬间溃散,两人之间的气息纽带和琴弦一同崩断。
剧痛重新回到这具残破的身体,李修紧闭着双眼,牙齿咬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