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一壁摆菜,一壁回她:“那些人啊,原本是去京城走商的,怎知前日亨平县连宵暴雨,官道被山石掩了,走不得了。”
知柔听得挑起眉峰:“那去京师,可还有别的路?”
“这几百里哪还有旁的路?除非从东边一直绕。可人拖得,货却拖不得,愁呀……”伙计叹了一声,见她没别的吩咐,躬身退下了。
门一阖上,外边的动静也关了起来,桌上烛火微颤,屋里只有细弱的“噬噬”声。
知柔将饭菜用尽,从腰间取出一副关道图,仔细钻研一会儿。待人抬来热水,她沐过身,把灯吹熄。
……
七月的京师暑气犹烈,边塞的兰城已有了肃杀秋意。
中军大帐内,高弘玉把江筠所献之计说与身旁的年轻人,问他道:“如何?”双目凝他面上,细细端量着。
近半年未见,魏元瞻仍是从前的模样,通身威武,目若朗星,认真起来眉间便锁着一丝冷色。
方才所言江筠,乃常年行商塞外之人,在边陲一带有些名望。不久前,他听闻两国交兵,孤身前往代州,自称他可诱北璃军入城,代州与邻城兵马则隐伏周围,待敌深入,必可一举歼之。
兰城同代州相邻,此二地乃北方游牧之族进入中原的重要门户。怀仙公主赴北璃和亲前,彼时的北璃可汗便向皇帝索讨过兰城。若将此城割让,便等于让异族扼住了咽喉,皇帝无法容之,又不愿起兵,这才有了和亲之举。
故眼下以代州为饵,北璃必咬之。
魏元瞻走到沙盘前站定,思量片刻,手指沿着代州上方向左移动,在明水山的脉络上轻轻一点。
“代州之西、北,乃北璃所踞。若要截断北璃入代州之军,须令兰城出师西行,越界到明水山,扼其退路。这条山谷虽之前派人勘过,终究是北璃的地盘,我军对此处地形尚不熟谙,贸然进之,反易被围,堕入敌军伏中。”
高弘玉噙着笑看他,听他继续说:“江筠这个人……出现得太蹊跷了。焉知他非北璃所放之饵,欲诱我军入草原伏地?”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办?那个商人还在代州等复,这两日,就住在代州县令家中。”
魏元瞻收手,对高弘玉露出一个佻达的笑:“不如‘将计就计’,逗逗他们。”
蹲守在明水山的是左沁部头领之子,希龙。
恩和上位后,明面上与左沁部相安无事,暗中却一直纵容塔尔部和左沁部争斗——阿拉木苏在可汗位时,塔尔部酋领与他有杀女之仇。
此番对抗中原,阿拉木苏的死是其中紧要的一节。草原上都说他是逃到燕国,为燕人所害,塔尔部却深信他是死在了恩和手里。
是以,塔尔部渐渐归附恩和,受其信重。左沁部不甘为他部所掩,此行出师,难免急于建功。
时下,得江筠回报,希龙令众分散藏匿,马蹄皆以布裹,又遣探子前去侦察,一直蹲到了晚上。
他开始不耐烦地骂道:“燕军还来不来?蹲了一天,连个斥候的人影都没有,江筠是不是在耍我!”
希龙手下亲兵劝他:“从前跟着你阿哈打仗,也遇过这样的时候。再等一等吧。”
到第二天,希龙撑着地站起来,目光向远处巡睃,转头问手下:“探骑回来说了什么,燕军还没有动静吗?”
整个日夜,希龙的军队忍着饥肠辘辘,觉也未曾歇好,却连一声响都没有听见。
手下眉头紧皱,垂眼说:“探子昨夜回报,说兰城军似在拔营,我让他们再去探……现在还没有回来。”
他听了心头一震,脸色登时从烦躁转为惊慌。
探骑不返,十有八九是被截了。若真如此,说明敌军已近——倘兰城军未入伏圈,反循他路从背后摸来,那他这一支,今日恐怕便要交代于此。
希龙大步走向军帐,手下追来劝阻,他浑不听,迎面撞上自帐中出来的汉人军师,向他行礼道:“将军。”
对江筠的怨怪还积在胸中,此刻见了汉人,希龙狭长的眼睛微眯,冷笑一声:“军师也要劝我留在这儿等死吗?”
眼前这位年轻的汉人男子名唤楼绘,是恩和调到希龙身边助他的。
闻言,他微笑了下,言语温缓:“明水山多阴壑,林莽蔽目,南人既对此处的地势不熟,绝不敢冒然深入。将军不必担忧。”
四周兵卒听见动静,纷纷将眼瞟来。希龙目光收一圈四下,喉头滑动,把怨气和惊恐一并按捺。
想了一会儿,复道:“传令下去,歇兵待夜,今晚直取兰城!”
与此同时,魏元瞻在军帐里擒书而阅,帐门轻响,有人走了进来。
他眼帘未抬,兰晔近前禀道:“有一人招了,他们的伏兵就在山谷里等着呢。那江筠真不是个东西,竟然暗通北璃!等消息传回京师,我看他们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