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火是这样的大!天是那样的红!
卖大盘鸡的宁夏两口子也在看,急得跺脚:“呀,冉冉妈在里头!”女人叫男人找梯子,看能不能爬二楼窗户那去,旁边人说,“这是连电了,成片地烧,墙都得滚热你根本没法近身!”
消防员有装备能近身,车进不来。
温度真是高,水火无情,看热闹也得离远些。宁夏男人叹气,女人呆呆看着火,火光把她额头映得发亮。
没见过这样的大火,一连烧了三栋楼。
等到消防想法子灭了火,楼啊、街道啊、车啊慢慢开始露出模样,天要亮了。
天一亮,便什么都能瞧清楚了。最惹眼的,还是那当妈的,跟两孩子烧得黢黑,孩子的腿,还抻在防盗窗外头,三具尸体,挂阳台那儿。
人便要说,真是惨呐,可怜呐,都是命。
但凡发生些家破人亡的世间事,总要长叹一生,都是命。命是什么玩意儿?不知道,发生了才知道。比如这娘儿三个,死在这租来的五楼,是命;女人那送货未归的男人逃过一劫,也是命。
这是外头能看见的死人,不能看见的,在里头。
死的人数得清点出来,这得上新闻。
令冉的妈妈肖梦琴,就在这串数字里。
左右老街坊便说,这不对,肖梦琴住二楼,跳也跳下来了,怎么回事?
那只能是命了。
这是高考的第二天,令冉考完英语回来,失火的几栋楼前,拉了警戒线。
她一现身,人都张望过来。令冉穿着蓝白格连衣裙,干净,整洁,雪白的胳膊,雪白的腿,乌黑黑的是头发,好像这么个人,不该在十里寨,是打荷花池子里冒出来的,她走在十里寨的街上,你忍不住担心这样污糟的地面弄脏了她,又或者,垃圾桶的酸臭要熏坏了她。
她不爱说话,仿佛话藏到黑黑的眼睛里去了,有点忧郁,街坊们说不来这个词,说智礼的娃儿像大人。令冉十二三岁的时候,不认识她的人倘若见了她,认定这是大姑娘,十六七了吧?
她如今确实比同学们大了些,过完这个夏天,要满十九。
她太漂亮,带着某种寻常人说不出的神秘,沉默,有心事,看着也不像中学生。发生这样的事,她总要比同等遭遇者更显悲哀,大约还是漂亮的缘故,悲剧在她身上,更悲剧。
妈妈死了,令冉没有流眼泪,她的神情没有大起大落,美丽的女孩子像是蹙眉?渺渺的,就让人觉得她应该是痛苦的了。
楼体黢黑,旁边电线照旧交错着,彩钢扣板招牌还是活的:真好美发、开心五金、小刘维修铺……只有死人的日子叫火一连串一连串烧下去了。
令冉要看遗体,这样热的天,又经火烧,其实是没法看的,看一眼都要做噩梦,她到底看了,旁人担心她会晕过去,或者受刺激大叫,竟也没有,她镇定的可怕,叫人疑心是不是年纪小吓到魔怔。
肖梦琴一死,没人能联系上她的诗人丈夫。远在南方的叔伯亦不出面,态度明了:既无心贪钱,也不愿接手令冉,大家早已分家多年,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外祖父一家,因肖梦琴婚姻问题,已断绝关系十余年。如今局面,令冉无处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