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觉得他做出了什么牺牲,因为他已然得到他最想要的。
江译白看着他,良久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他语气温和地说:“擦一下眼泪。”
陈安远如梦初醒,凝重的氛围被打散,他胡乱用袖子揉了下眼睛。
江译白换了个姿势,靠在围栏上,他看向那个破破烂烂的花棚,想起邻居以前总是问老江什么时候拆,老江都说不拆,这辈子也不拆。但是也不好好收拾,他想留念想,又怕睹物思人,直接把阳台门锁上了,从此衣服都晾在院子或者窗台。
他突然说:“葛家有一个花房,和我们家这个很像。但是比我们家的更大、更漂亮,用途也更多。我第一次去他们家做家教的时候,以帮忙搬东西的名义进去过。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我妈妈还在的话,我是不是也能拥有一座花房,能容许我自由地穿梭。”
江译白说的不是“周老师”,而是“我妈妈”,这区别让陈安远为之一颤。
那种酸涩的心情又涌了上来,陈安远他想起以前江译白为了安慰他而开的玩笑:“你妈妈只是去了别的地方,说不定有一天你就找到她了。但我不一样,我知道我妈妈去了哪里,我却找不到她了。”
那个地方,或许是天堂吧。
大人常说好人上天堂。
可好人却不能留在在乎的人身边。
陈安远垂着头,一副颓然的样子。
这些话题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来说真的太沉重了,江译白不是看不见他因为疲懈而耸落的肩膀,但是他十七岁的时候已经在经历比这些痛得多的生活。如果他要把这么漫长的余生交付给弟弟,那他必须狠下心催促他成长。
江译白说:“那个夏天结束的时候,我送给王叔叔一条金鱼。我知道他没有养这个品种,也知道他会把不同类的鱼分开来养,所以我故意这样做了。后来他果然买了一个单独的鱼缸把我送的泰狮装起来。于是我阴暗地想,在这个不属于我的花房里,有一个鱼缸属于我也好。”
“是不是很变态?你怎么都不说话。”
陈安远摇摇头,不知道说什么。
江译白去搂他肩膀,“你别每次听我说这些事就一脸深仇大恨,能达到目的的话,怎样都不寒碜。像我们这样的孩子,自尊心太强受伤的只会是自己。”
陈安远还是沉默。
江译白叹了口气,松开了他。
说到葛家,他就总会想起葛思宁。
他想起陈安远之前问自己的问题:“你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对葛思宁这么好吗?”
说到这个人,陈安远立马敛起一脸的沉重,变得嫉恶如仇起来。
江译白看得好笑,扯了下他的耳朵,把他的耳廓都给揪红了。
“你别对她那么大敌意好不好?是不是葛朝越跟你说了什么?”
他就是随口一说,却立马反应过来。
江译白严肃地澄清:“你别听他瞎说。”
“……我没有。”
“你就有。你对她有很大的偏见。”
陈安远不反驳。
江译白想了想,觉得算了,说了也是白说。
他情绪低落,江译白觉得自己再说下去,陈安远该失眠了,于是把他赶下去睡觉。
然后又卡在对方转身的时候,说:“顺便帮我看看老江睡了没,没睡就把家里的网线拔掉。”
“……知道了。”
夜幕垂落,压在远处的山野上,和树林连成一片。傍晚的雾霭好像暂停在时间里,如薄纱般笼罩住成片的屋顶。
江译白在喧闹声慢慢地把啤酒喝完。
早就不冰了,但是冬天还是冷的。即便是南方,也是冷的。
想起葛思宁,就会想到很多事。
江译白其实能够理解陈安远对她的恶意,就算没有具体事件,他也能理解。
因为他们都没感受过那种不用害怕失去的爱,和被坚定选择的感觉,所以看不惯这些从幸运的土壤里长出来的、与自己相悖的言行,很正常。本质上这些都是一种微妙的嫉妒。
如果江译白能自由地做自己,那么一个从小失去妈妈、辗转于每一个好心邻居家混饭吃、还要体谅父亲的忙碌和痛苦的孩子,长大以后应该变得小气、自私、冷漠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