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一个与这个世界毫无瓜葛,却仍愿意为陌生人的苦难伸出援手的人——无私,善良、纯粹,几乎是我完全的对立面。你让我困惑,让我新奇,也让我在试图探究你的过程中……一点一点改变了自己。”
颜铃的肩头轻颤,依然没有回头。
“我习惯于秩序与稳定,而你,是永远超出我掌控范围的变量。
身后的人顿了顿,平静道:“一开始,我无法容忍那样的失控。只觉得吵闹、混乱、不可理喻。
“我的生活翻天覆地,从没见过一个人总是能冒出那么多匪夷所思的点子,烤箱永远在冒烟,电视总是忘了关,在家具和地板上哭出的嫩芽难以根除——”
“周观熄!”颜铃终于耳根通红地回过头,怒目而视。
“但是,很新奇。”
周观熄淡而平稳地继续说了下去:“那种陌生感虽然让我不适,虽然一切都在将我从舒适区里剥离,却带着我从未见过的色彩。因为你,我去尝试了许多,这辈子都不可能去做的事情。”
“你总是说我说话刻薄。”他的嘴角动了动,“现在想想,或许只是当时的我不愿意承认,自己早已被你吸引罢了。”
遇见周观熄、乘上大铁鸟飞向天空、第一次走进超市、餐厅和米米乐园,这些是属于颜铃来到岛外世界后,珍贵而崭新的第一次。
——而亲手为一个人将长发吹干,被一个人硬拉着学习烘焙,被一个人笑眼弯弯地吻住唇畔,对周观熄而言,又何尝不是无数个同样崭新的、令他措手不及的第一次?
深埋于冷寂土壤中的种子长期沉睡,一只挂着银铃的手轻轻拨开冰凉的土层,用温暖而灵巧的指尖,轻轻触碰了种子的外壳。
于是种子的外壳微微颤动,缓缓崩裂,层层剥落。某种崭新的生命正在迫不及待地萌发、生长,终至破土而出。
“一切的谎言,从一开始,确实是出于种种私心。”
他望向窗外浓稠的夜色:”但后来,变成了不愿见你因为见不到‘大老板’而黯然神伤,再后来,则是我自私地期盼,你能够一辈子认不出我,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我真的很自私。不想让你流泪,不想让你发现我的谎言。”他声音很轻说,“更不想你……离开我的世界。”
嫩芽破土而出,枝叶蹿升而起,缠绕在那只纤细白净手指的指尖,难舍难分——那是赋予周观熄内心一切生机的源头,是他第一次感知阳光与温暖、汲取养分与绿意的力量。那是属于周观熄的颜铃。
那是独属于周观熄的绿手指。
“颜铃。”
他一步步走到男孩面前,垂眸,抬手轻抚着他的脸颊,一字一句,清晰有力:“原谅我,接受我。给我一个在你的家乡留下、陪伴你一辈子的机会,好吗?”
周观熄并不善言辞,可这一刻,他拼尽全力,将心脏与记忆的每一个处棱角都坦露而出,毫无保留地剖白于颜铃面前。
这些话语,砸得颜铃心口酸软,呼吸近乎停滞,只是怔怔盯着他看,
“你说你是一个自私利己的人。”他说,“但周观熄,你听好,你不是。”
“如果你当真自私,不会在第一次遇到我时,耐心地教我怎么洗手吹手;自私的人,更不会为了世界和亲人的期盼,最终选择去太空为涡斑病寻求解药。”
他抬起眼,认真地说:“真正自私的人,往往意识不到自己是自私的。”
“如果你是这样的人,那么从一开始,我便不会主动找徐容要求和你同住,我们的故事,也根本不会有开始。”
“周观熄,你的嘴巴又硬又冷,可是你的底色是温柔的。”他微笑起来,“你自己未曾察觉,可是我却看得很清楚。”
他松了口气,很轻快地说,“我想,我原谅你了,也愿意接受你的心意。因为我忽然明白,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刻起,你展现给我的一切性情、品质,都是源于真实的你。”
“就像游戏的不同赛季里,米米会穿上不同颜色款式的皮肤。”他说,“但米米始终是米米,永远都是我最最喜欢的那个米米。”
他静了下来,拉下周观熄抚在他脸上的手,合于掌心,珍视地、轻轻地、像是不舍般地摩挲了片刻。
他明明是在笑,可周观熄却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张开嘴,还未发出声音,就听见颜铃轻轻地说:“但是周观熄,你的最后一个请求,我无法答应。”
“……为什么?”周观熄的声音微哑。
“当时我会提议让你回岛上和我一起生活,是因为我以为你只是清洁工,日复一日做没有意义的、繁琐而令人疲惫的工作。”
他偏过头,环视着那一面偌大的展柜:“但如果你的生命、你的人生,本就承载着它们独有的重量和价值,那么我觉得,这份价值,理应由你留下来守护。那些病患、那些尚未被治愈的疾病需要你,你的员工,你的团队也需要你来引领。”
“我很爱我的家乡。在我眼里,它虽然不先进也不繁华,却是最漂亮的、最温暖的岛屿。”
他说,“可是我并不希望你留在这里,我希望你的未来,可以继续完成那些很有意义的事情。”
“不是被动,也不是妥协。”
周观熄紧捏着他的手,语速不自觉地加快;“这一切,我都是心甘情愿。小岛很美,平静的生活也很好……”
“我知道。”颜铃轻声打断,“我知道你是心甘情愿——可如果换位思考,你愿不愿意看着我,为了你而一直留在岛外的城市?”
“哪怕我在这里永远找不到归属感,哪怕我无法回到家乡和亲人身边……你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