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死活不肯,还有些哽咽。
一场本以为没有太大危险的访山寻宝,去了那么多境界高的,可到最后才活下来几个?
金山觉得做人得讲一讲良心。所以才非要跑一趟云上城,碰碰运气,看自己这个杀猪的,能不能再见一面那个“两个他娘的”。
陈平安便收下了符籙。
陈平安笑著说道:“等到收摊,咱哥俩喝酒去?”
金山笑道:“前辈,我来结帐,成不成?”
陈平安点头说道:“成也成,就是喝不上好酒了。”
金山咧嘴一笑,是这个理儿。
金山最后请陈平安喝了顿酒,还是稍稍打肿脸充胖子了一回,不过这笔钱,他花得毫不心疼。
云上城有自家的仙家小渡船往来。金山花了一枚雪花钱,在渡口坐上渡船后,与陈平安这个前辈抱拳告別,前辈还是那般客气好说话,竟是也抱拳相送。渡船缓缓远去。
先前喝酒过后,来渡口的路上,陈平安便又將那些符籙还给了他,他只得小心翼翼藏在袖中。陈平安还告诉他赶紧返乡,如今云上城附近还是不太平的。
金山哪敢不当真。
先前喝酒,他跟陈平安聊了好些有的没的,什么他那媳妇可贤惠了,持家有道,还有两个孩子,虽然岁数还不大,但都有出息,是那读书种子,將来考个秀才举人肯定不难……
金山这会儿酒醒了,便越发无地自容,甩了自己一耳光。
下了船之后,在僻静处,金山想要將那些符籙藏在靴子里边,留在袖子里,还是有些不放心。不承想这一掏出来,才发现里边原来夹杂有两张金色材质的符籙,根本不是先前的黄纸材质。
金山呆呆站在原地,没来由想起陈平安喝酒时说的一句话:“剑客行事,只求痛快,不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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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命双修,万神圭臬。性命双修,大功告成之人,便是道家所谓的无缝塔,佛家尊崇的无漏果。
桓云摇摇头:“老夫知道你岁数不大,更非道门中人,你就莫要跟老夫打机锋,扯那口头禪了。不如你我二人说点实在的,就像当初在云上城集市,买卖一番?”
陈平安也跟著摇头:“只要你还想要杀掉这二人,咱们这笔买卖就做不成。话都说开了,老真人除了动了贪念起了杀心,又不曾真正酿成祸害,徐杏酒那件方寸物当中的宝物机缘,比得上你桓云辛苦积攒了一辈子的道心?”
桓云哑然失笑,嘆了口气:“怎的,要劝我收手回头,就靠动动嘴皮子?”
徐杏酒开口说道:“桓真人,我愿意取出方寸物当中所有宝物,作为买命钱,恳请老真人挑选过后,为我们留下一件,好回去在师父那边有个交代,而且我可以用祖师堂秘法发重誓,桓真人所作所为,我徐杏酒绝对只字不提,以后桓真人依旧会是云上城的座上宾,甚至可以的话,还可以当我们云上城的掛名供奉。”
徐杏酒已经將那把定情信物袖刀拔出,擦去血跡收入袖中,然后隨便做了包扎,咽下一颗隨身携带的云上城珍藏丹丸。
伤口其实不在后背,在心上。只不过他徐杏酒不在乎。
陈平安嘆了口气,你徐杏酒表现得越聪明,审时度势识大体,落在桓云眼中,就越会是一个更大的潜在隱患。没辙。
那自己就换一种方法,风格更加北俱芦洲。不然的话,桓云就要奋起杀人,搏一把压大贏大了。
两把尚未完整淬链为本命物的飞剑,掠出两座关键气府,悬停在陈平安一左一右,一缕纤细白虹,一道幽绿光彩。
陈平安说道:“桓云,还要一错再错吗?”
桓云双袖鼓盪,无数张符籙飘荡而出,结阵护住自己,颤声道:“是和刘景龙一起在芙蕖国祭剑之人?!”
陈平安问道:“你觉得呢?”
桓云喟然长嘆:“难怪难怪。”
陈平安转头对徐杏酒说道:“你怎么说?”
徐杏酒说道:“前辈,我会带著师妹一起返回云上城。”
赵青紈哭喊道:“我不去!徐杏酒,你杀了我吧!”
徐杏酒惨然笑道:“我们都別做傻事,没什么过不去的坎。青紈,你要是信我,就跟我离开这里,我们以前是怎么样的,以后还是怎么样,我这边没有心结,你只要自己解开心结,就什么都没有变,甚至可以变得更好。青紈,谁都会做错事的,別怕,我们有错就改。”
赵青紈像是走火入魔一般,脸色雪白,眼眶通红:“回不去了,已经回不去了!你要么杀了我,要么被我杀了,不然我们一起死,下辈子我们再结为夫妻,保证一辈子都恩恩爱爱的。徐杏酒,好不好?”
徐杏酒面无表情,取出那把袖刀,轻轻拋给赵青紈,环顾四周,他们正身处密林当中,便自嘲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可我们如今还没有结为道侣,就已经如此。青紈,再给我一刀便是。不然我就是绑著你,也要一同返回云上城,说好了这辈子要与你结为道侣,我徐杏酒说到就会做到。”
赵青紈握住那把刀,怔怔地看著徐杏酒,她驀然而笑,犹然梨花带雨,嘴唇微动,却无声响,她似乎说了三个字。
徐杏酒泪眼矇矓。
从来都是这样,他最喜欢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