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这个黑炭小闺女眼睛里的古怪,她的出身和眼界,使得她比谁都更清楚其中的门道。
这番气象,叫作眼蕴日月。
当然不是浩然天下的“正统”日月,而是某些洞天福地的日月精粹。这份滔天福运,即使是九境武夫,或是陆地神仙,都是没办法承受的。
至於小姑娘为何安然无恙,她不感兴趣,什么奇怪之事、神异之人,她不曾见过?多到早已麻木了,仅是死在那把老剑条下的,就不计其数。
裴钱这才见到了那位一袭白衣的高大女子,瞪大眼睛,神色呆滯。
剑灵笑了笑,对陈平安说道:“如今天下,很少有这么纯粹的武运坯子了,你怎么不教她?”
陈平安按住裴钱的小脑袋,道:“以前怕她学了武,不知道轻重,容易闯祸,接下来我就要亲自教她了。”
裴钱开始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恐怕当下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剑灵眯眼道:“看来还不是儒家新找到的普通洞天福地,说不定还是当年被我亲手斩落人间的?”
陈平安一头雾水。
剑灵笑道:“暂时不用了解这些,陈芝麻烂穀子,我想起来就心烦。”她率先转身,走向药铺那边。
裴钱这才回过神,怯生生躲在陈平安身后。
那把被东海道人称呼为梧桐扇的小油纸伞,就斜靠在门口,她弯腰拿起撑开,掉出一块玉牌来,正是太平山祖师堂嫡传玉牌。
她抓在手中瞥了眼,一把捏为齏粉,嗤之以鼻道:“什么破烂玩意儿。”
陈平安一跺脚,急匆匆道:“我还要还给太平山呢。”
剑灵笑眯眯道:“不早说呀,没关係,就说是我弄坏的,让那个什么太平山来驪珠洞天找我,我赔给他们就是了。”她心想,前提是他们敢收。
陈平安无奈道:“算了,我再写封信给太平山那位老天君,应该问题不大。”
她撑著伞,点点头,道:“那我走了啊。”
陈平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到最后只是笑著点头而已。
她走到陈平安身前,微微弯腰,以额头抵著陈平安的额头,轻声道:“陈平安,遇见你,是我的幸运。”
说完之后,她便手持油纸伞,化作一道雪白长虹,破开老龙城天幕,破开那座云海,一个悬停后,往北返回驪珠洞天那片斩龙台。
药铺门口,裴钱扯了扯陈平安的袖子,心惊胆战道:“这位真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神仙姐姐啊,当著她的面,我连开口拍马屁都不敢哩。”
陈平安笑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所以习武之后,不可以目中无人。”
裴钱使劲点头,突然问道:“她就是那个姑娘吧,那下次见面,我喊她一声娘?”
陈平安刚要跨过门槛,一个踉蹌。
裴钱恍然道:“是喊师娘!”
陈平安赶紧转过身,捂住这个傢伙的嘴巴,瞪眼道:“不许乱说!”
裴钱眨了眨眼,又道:“嘴上不说,放在心里?”
陈平安黑著脸扯著她的耳朵,裴钱就歪著脑袋,踮著脚,咿咿呀呀乱叫。进了药铺后边的院子,陈平安这才鬆手。
裴钱蹲在地上揉耳朵。陈平安独自去了郑大风的正屋偏房,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郑大风还是处在昏死状態中,只是止住了血而已。
郑大风比陈平安当初在藕福地以种秋的顶峰拳架和“校大龙”一举破境时的状况,悽惨太多了。如今的郑大风,整条大龙脊柱都碎了。
陈平安搬了把椅子,坐在昏暗的小房间里,怔怔地望著郑大风。
裴钱躡手躡脚走到了偏屋门口,看到这一幕后,犹豫了一下,轻轻离开。
她坐在台阶上,双手托著腮帮。
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伤心的陈平安。她跟著也有些伤心,吹著额头上的那张黄色符籙。
符籙吹不跑,伤心也吹不掉。
一个人长大了,都会这样吗?
一瞬间,浩然天下流淌在宝瓶洲南端的光阴流水,恢復正常,从四面八方涌入老龙城。除了金丹境元婴境这些世俗地仙,一般人根本察觉不到这种微妙。
片刻之后,这些老龙城聪明人终於意识到事情有些古怪了。
陈平安不见了还算正常,本就被那吞剑舟戳穿了腹部,消失在视野中。可是杜懋以及那个郑大风也不见了,这可就有点难以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