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行当中最不討喜的女子,这会儿,破天荒有了一抹笑意。
陈平安笑道:“隋右边,你这个样子不就挺好嘛,干吗一天到晚板著张脸?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介绍剑仙给你认识。”肺腑之言,发乎情,止乎礼。
隋右边收剑入鞘,转过头望向陈平安,冷笑道:“狐狸尾巴这就露出来了?怎么,要不要我帮你暖个被窝?”
陈平安哈哈笑道:“可別,我啊,胆小。”
朱敛笑眯眯道:“愿隨夫子上天台,閒与仙人扫落。好诗好诗。少爷,不晓得你是夫子啊,还是仙人哪?”
陈平安一听朱敛这老王八蛋的下流马屁,就知道事情要糟,果不其然,隋右边脸色冰冷,杀气腾腾,大概是在想先一剑砍死谁。
陈平安和朱敛几乎同时脚底抹油,一个躥进屋子,一个跑进前边的药铺。
隋右边冷哼一声,返回自己的屋子。裴钱已经睡著,大概是从小就习惯了一个人,怎么折腾都没人管,又是常年被天席地的,要不就是趴在富裕门户家门口的石狮子上睡的,睡相实在是一塌糊涂,手脚趴开,被窝哪里留得住暖气。隋右边眉头一皱,轻轻走过去,帮著挪了挪小女孩的手脚,掖了掖被角。
隋右边点燃灯火,独坐桌旁,寂静无言,唯剑相伴。
陈平安今夜睡在药铺里,打地铺,睡得浅。
院子里郑大风过一会儿就给四人餵拳。
陈平安闭著眼睛,倾听那些拳意流淌的声响,或轻或重,皆在心头微微荡漾,如叩门扉。
巷子这边一夜无事。
苻家这点脸皮还是有的,再者大战在即,如果有人闯入巷子,挑衅郑大风,就等於打苻家的脸,而如今老龙城苻家的顏面,几乎等於云林姜氏的脸面。若非如此,苻畦不会亲自出马,约战郑大风於登龙台。
关於苻畦到底能够动用几件半仙兵一事,是先前正屋商议对策的重中之重。
苻家子弟,竟然能够以金丹境修为使用极难驾驭甚至有可能反噬的半仙兵,本就是一桩咄咄怪事,只是久而久之,外界就默认了。
陈平安一大早就醒过来。
郑大风蹲在正屋门口那边喝粥,裴钱蹲在一旁,两人窃窃私语,不知什么时候关係这么好了。
卢白象在屋子里抚琴,有高山流水之韵。
魏羡在院子里练习从陈平安那边偷师而来的六步走桩;隋右边也好不到哪里去,在练习剑炉立桩。
朱敛相对厚道一些,给陈平安端来一大碗白粥,说是让少爷尝一尝他的手艺。
陈平安坐在长凳上喝过了粥,天微微亮,神清气爽。他去开了前面的铺子门板,灰尘药铺开门迎客了,至於有没有客人,一大清早的还真有。
开了门陈平安就在巷子里走桩练拳,一直到街巷拐角处,然后掉头转身,来来回回。在他將拳打到第三遍的时候,有一对男女走入视线。
其中一个熟人不奇怪,另外一个不太熟却让陈平安记忆犹新的女子,出现得有些出人意料。
年轻人是范二,身边是位身穿绿袍的年轻女子,当初在地底下的那条走龙道航道,两艘渡船擦身而过,陈平安遇见过她,她还抖搂了一手凌空驾驭酒壶的本事。
范二远远看到陈平安,大笑道:“陈平安,敢不敢与我四境范二一战?”
陈平安停在药铺门口,摇头道:“不敢。”
“你我各自身为四境大宗师,既然狭路相逢,却不巔峰一战,岂不是让世间多出一桩憾事?”
范二以一通“乱拳打死老师傅”的王八拳作为开场白,嘴上咿咿呀呀的,张牙舞爪冲向了陈平安。
陈平安伸手扶额后,只得缓缓走桩向前,配合著这个范二,一起来场“大宗师之间的巔峰对决”。
所幸范二才跑出去十几步,就被那个隨后赶上的绿袍女子伸手扯住领口,丟到了她身后,骂道:“少在这里丟人现眼,要耍去登龙台耍去。”
范二乖乖走在她身后,对陈平安挤眉弄眼。
陈平安停下脚步,疑惑道:“你是范二的姐姐,范峻茂?”
范峻茂一样腰別酒壶,脚步不停,冷笑道:“我倒是不想有这么个弟弟,可管不住我爹和二娘的恩爱缠绵啊。”
范二没心没肺偷著乐。
陈平安心中嘆息,隨即释然,也只有这种性子的范峻茂,才能够让范二真正喜欢並且敬重吧。若是贤淑安静的大家闺秀,范二虽然依旧会喜欢,却不至於如此打心眼里钦佩。
范峻茂没有走入药铺的念头,伸手一指,喝道:“范二,去里边待著。”
范二“嗷嗷”叫了两声,屁顛屁顛跑进药铺,与陈平安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冒死提醒道:“节哀顺变。”
陈平安惊讶道:“范小姐,你该不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