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神娘娘喝了口酒:“那不一样,我就是一个小小水神,你家先生可是出身文庙某位圣人府邸……”
钟魁斜眼道:“这就是你从文圣老爷那些圣贤典籍中看出来的道理?”
水神娘娘恼羞成怒,当面骂她见识短浅都没关係,可牵扯到文圣老爷,万万不行,於是一拍桌子站起身,骂道:“钟魁,你再这么阴阳怪气说话,就把麵条和酒水吐出来!”
钟魁喝了口酒,道:“我就喝你家的酒。”他又喝了一口,又道:“我又喝了,真好喝。”
水神娘娘气得脸色铁青,浑身颤抖。
陈平安轻声道:“家乡有个牌坊,四块匾额中有一块,写著『当仁不让,大概就是钟魁先生为何如此选择的原因了。之前钟魁说为何浩然天下愿意遵守儒家订立的规矩,钟魁先生今日此举,无论最后生死,我和水神娘娘你,会觉得大伏书院之学风,足可令人高山仰止。我以后若是有了子女,他们出门游歷天下,我就一定会让他们来一趟桐叶洲,去一次大伏书院。”
钟魁点头,举起酒碗敬了陈平安一次。水神娘娘“嗯”了一声,认可此说,便也敬了陈平安一碗酒。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钟魁放下酒碗,准备做完最后一件事情,就要离开这埋河碧游府。
裴钱一路小跑到大厅门槛外,双手作掬水状,满脸雀跃,对陈平安献宝似的大声喊道:“我从影壁上捞出的一捧水,要不要瞅瞅?”
她放低胳膊,十指合拢双手之间,还真装有一汪碧水。
陈平安看过一眼,吩咐道:“还回去。”
裴钱“哦”了一声,又屁顛屁顛原路返回,身后跟著那位掩嘴娇笑的婢女。
水神娘娘觉得小闺女挺好玩,笑道:“一捧埋河水精而已,值不了几个神仙钱,公子其实不用叫她放回去。”
陈平安摇摇头,並没有解释什么。
钟魁亦有隨身携带方寸物,是一枚小巧玲瓏的青铜镇纸神兽,名为獬豸。
钟魁重新取出了那支篆刻有“下笔有神”四字的小雪锥,以及三张金黄色材质的符纸,底纹是浅淡的篆书。
陈平安不识货,只觉得这三张符纸与自己那些金色符纸略有不同。水神娘娘却是行家,惊讶道:“风雷纸?分別是龙爪篆、玉筋篆、灵芝篆,这可就值钱了,我碧游府当初开闢府邸的时候,符纸之类,大泉朝廷不过只赏下一张龙爪篆纹的风雷纸而已。”
见陈平安神色自若,好似不晓得这种符纸的珍稀之处,水神娘娘解释道:“这种符纸写成的符籙,最能劾鬼,便是金丹、元婴这些高高在上的地仙,都视此物为心头所好。此物极其昂贵,金丹之下的修士,想要买上三张这种品秩的风雷纸,估摸著已经倾家荡產了。”
陈平安不是不知道金色材质符纸的好,当初在梳水国战阵上,跟隨老剑圣宋雨烧一起凿阵,一位皇室供奉就曾祭出一张金符,敕召出一尊金甲神人,以此拦阻陈平安的突袭。陈平安亲眼看到那老者丟出符籙后,是一副心肝颤的可怜模样。
“如今连太平山都不太平,这桐叶洲中部有多乱就可想而知了。行走江湖,没几张护身符,还真不行。”水神娘娘一副颇为老到的样子。
钟魁將三张符纸放在酒桌上,手持小雪锥,画符之前,轻声道:“陈平安,朋友归朋友,钱財往来还是清爽一点。我帮你写三张符,是一套我自创的厌胜符,可以单独使用,就当是与你借这小雪锥的利息了。这天地人三才兵符,杀气颇重,足以嚇退金丹境鬼魅,便是元婴境的鬼王,三符齐出,只要把握好时机,说不定都可將其重伤。”
陈平安拍了拍他肩膀,笑道:“既然如此贵重,那么小雪锥可以多借你几天。”
钟魁一抖肩膀,震掉陈平安的手,翻白眼道:“跟你不熟。”
水神娘娘咋舌不已,实在猜不出两人是什么交情,一个肯借出上品法宝,一个肯送出三张风雷纸。
钟魁就像当初在客栈写春联,又开始装模作样,一手持笔,悬停空中,准备落笔画符,一手抖了抖袖口,高高抬起,吩咐道:“圣人有云,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水神娘娘,拿酒来!”
水神娘娘拿了一碗酒给他。
陈平安提醒道:“別得意忘形,好好画符,画岔了不灵验,你就给我再变出一张风雷纸来。你自己说的,朋友归朋友,钱財要清爽。”
钟魁悻悻然放下那碗助兴酒,陈平安又说道:“跟你开玩笑的。”钟魁一脸幽怨。
水神娘娘有些佩服这位阴神夜游的年轻公子了,你真不把书院君子当回事啊?
钟魁灌了一大口酒,然后打了个酒嗝,之后出现了玄奇的一幕:钟魁吐露出丝丝缕缕的雪白灵气,好似那读书人读出来的一肚子浩然正气,缠绕在小雪锥笔尖之上。接著,钟魁念了一句诗词:“牙璋辞凤闕,铁骑绕龙城。”之后轻轻一抖手腕,笔尖上“摔落”了一大串米粒大小的小人,细看之下,竟然是一位位身披银色甲冑的骑马武將,百余骑在风雷符纸上飞快排兵布阵,各自策马而停。右手持笔的钟魁,左手双指併拢,朝符纸上一指,沉声道:“定!”那些银甲骑將瞬间消融,化入金色符纸当中,剎那之间,就变成了一张符籙。
之后两张,也是差不多的画符手笔,当得起“腕下有鬼神”之美誉。
水神娘娘大为嘆服,不愧是大伏书院的准圣人,且不谈道德文章,仅是这份符籙造诣,恐怕即使是一位玉璞境符士都要拍案叫绝。
钟魁將三张符籙交给陈平安,道:“三才兵符,大功告成。”
陈平安小心接过符籙,笑问道:“画了三张符籙,累不累?”
钟魁一拍自己肚子,嗤笑道:“小事一桩!我这满腹韜略,藏著十万甲兵,三张符籙而已……而已?”
钟魁目瞪口呆,因为他看到陈平安才收起三张符籙,又拿出了三张符籙,最上边那张,亦是金色材质,却不是底纹古篆的风雷纸,似乎岁月更加悠久。
陈平安將它们轻轻放在桌上,笑眯眯道:“既然不累,那就再帮我画三张。最好是一张雷法符籙;一张引路符,能够破开一些山水地界的迷障;一张可以禁錮剑修本命飞剑的符籙,例如那水井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