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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有些离別可再会(第4页)

这一天黄昏,那个磕掉一颗牙齿的貂帽老儒生剑瓮先生走出独门独栋的豪奢院子,来到船头,视野所及,大日坠入西方,景象壮阔。

剑瓮先生一直这么看著,不知不觉,身旁站了一个同样是出门散步的女子,以那柄名动北俱芦洲的小巧飞剑“电掣”作为釵子。电掣尾端掛有一粒珠坠,是女子的父亲怕电掣的速度太快,女儿无法驾驭,才找来的一粒从某个龙宫秘境当中获得的螭珠。他为此不惜重新炼剑,以便穿孔悬珠,用以滯缓飞剑的飞掠速度。

剑瓮先生没有转头望向前不久才“结仇”的年轻女子,脸上笑呵呵,嘴唇不动,只是悄悄传递心声:“小丫头,你不该来见我的,小心露出马脚,到时候你爹再宠溺,也轻饶不了你。”

年轻女子脸色冷漠,以心声答覆道:“剑瓮先生,你为何要如此行事?你无亲无故,並无子嗣,也无弟子门生……”

剑瓮先生抬手揉了揉貂帽,这次不再遮遮掩掩,直接以言语出声,笑道:“小丫头,若是真不喜欢那个斛律公子,便直接说好了。不用觉得一个男人是好人便一定要喜欢的,以后若是遇上了喜欢的男人,也不要因为他是坏人而故意不喜欢。”

年轻女子脸色微红。

剑瓮先生感慨道:“顛簸了一辈子,四海为家,临了反而觉得还是这鯤船上的小院落能够让人心静。所幸上船之前带了一箱子书,每天一推开门就是这云海滔滔,山河日月,赏心悦目啊。回去了关上门,就是一桌子书籍,道德文章,可以修心……”

年轻女子轻轻嘆息一声。这趟南下游歷是她爹的安排,说是要她出门散心。一开始以为父亲是想要撮合她跟斛律公子,直至到了大驪王朝的梧桐山渡口,才知道根本没这么简单。就在昨天,她才知道真正的內幕,才知道剑瓮先生竟然是那枚关键棋子。

好大的一盘棋,她甚至都要以为自己也会沦为弃子。

剑瓮先生挥挥手:“走吧走吧,我又不是什么俊小伙,你一个黄大闺女,陪著我一个糟老头在这边看日落,你不觉得尷尬,我还觉得不自在呢。”

年轻女子默然离去,返回院子,屏气凝神,安静等待变局的到来。

剑瓮先生咂巴咂巴嘴,摘下貂帽,重重拍了两下,隨手丟出鯤船之外,隨风而逝:“走吧,老伙计。”

他年少时也曾是北俱芦洲君子资质的读书种子,但是脾气太臭,恃才傲物,一天到晚骂骂咧咧。骂朝臣尸位素餐,骂武將酒囊饭袋,骂皇帝是个昏君,骂来骂去,还不是骂自己是百无一用的书生。后来等到家国皆无,他便再也骂不出口了。

没了貂帽的剑瓮先生返回小院,一路上打醮山的执事杂役对他毕恭毕敬。他心中有些愧疚,不过脸上笑容如常,打著招呼,开著玩笑,让人倍觉亲切。比起不苟言笑的斛律公子、性情阴鷙的青骨夫人,这个剑瓮先生实在是“可爱”多了。他拿了本儒家典籍坐在院子里,也不去翻看,只是闭上眼睛开始打盹。

此刻鯤船下方为朱荧王朝的疆土,它是东宝瓶洲剑修最多的一个强大王朝。相传魏晋当年第一次行走江湖,在朱荧王朝逗留时间最久,几次生死搏杀,对手都是朱荧王朝的成名剑修。

朱荧王朝的藩属小国多达十数个,仅就国土面积而言,仅次於吞併了卢氏王朝的大驪。而朱荧老皇帝的诸多龙子龙孙当中,光是早早决意捨弃皇位的九境剑修就有两人;四大皇家供奉当中,一名十境剑修曾经与那个號称东宝瓶洲上五境之下第一人的风雷园园主李摶景三次交手三次落败,但是差距有限,否则李摶景也不会答应后边的两次挑战。

先前观湖书院以北的两大王朝拼死鏖战,双方皆是大伤元气,南边不远处的朱荧王朝隔岸观火,朝野上下很是幸灾乐祸。但是今天暮色里,朱荧王朝境內一座不知名山峰的山巔之上驀然绽放出千万缕剑气,照耀得方圆数十里都亮如白昼。剑气直衝云霄,如瀑布由下往上直扑而去,刚好汹涌倾泻向了一艘浮空鯤船。一瞬间,跨洲远游的庞大鯤船千疮百孔,数百人当场毙命。遭遇重创的鯤鱼哀嚎著剧烈翻腾,用以稳固鯤鱼背脊上诸多建筑的阵法本就在剑气衝击之下毁於一旦,鯤鱼这么一晃荡,雪上加霜。加上天上强劲罡风吹拂,又有数百人直接被甩下,摔死在朱荧王朝的大地上。鯤船毁灭已是定局,连同船主在內的打醮山练气士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著垂死挣扎的鯤鱼不断冲向地面。其间不断有大修士惊慌失措地腾空而起,青骨夫人一行就在此列。

身材修长枯瘦的青骨夫人脸色铁青,眼眸狭长,眯起之后更是如锋芒一般。她一手抱著儿子,一手抓住丈夫的脖子,死死盯著那艘迅猛下坠的鯤船,然后视线掠向那些剑气的起始处,似乎想要找出罪魁祸首。

宛如米粒的修士不断升空,火速离开鯤船,可是那些无法御空飞掠的练气士註定要听天由命了。而且那鯤鱼若是翻身撞入大地,他们必然全部丧命,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性。

就在此时,从北方高空掛起一道极其漫长的金色长虹,一直来到鯤鱼头部底下。虹光竟是一个面容刚毅的中年僧人,只见他双手撑住鯤鱼,一声怒喝,双膝微蹲,脚下浮现出一大片金色莲。可是鯤船下坠之势何等强大,僧人被压得身形不断下沉,脚下的金色莲纷纷崩碎。他的出现,虽然稍微滯缓了鯤鱼下坠速度,可按照这个势头,僧人恐怕仍要被鯤鱼头颅直接撞入地下十数丈。

中年僧人七窍渗出血水,但不是鲜红顏色,而是金黄色——这竟然是一尊佛门金身罗汉。

僧人丝毫没有放弃的念头,暴喝一声,猛然转过身去,弓起背脊,如扛物前奔,腾出来的双手开始在胸口结印。只见他右手前臂上举竖起,手指向上舒展如座座峰峦,手心向外,正是佛家无畏印。

僧人一身金色鲜血流淌,可依然面容沉静,浑然不觉自身遭受的巨大痛苦以及辛苦积攒下来的修为流逝。当他双脚触及大地之时,鯤船的下坠势头已经趋於平稳,但他最终还是被压得身陷大地。当鯤船轰隆隆停靠之时,僧人已经不见身影,过了许久,土壤鬆动,满身尘土和金色鲜血的僧人才刨开泥地,走出鯤鱼底部。他满脸悲悯之色,转过身,双手合十,低头佛唱一声“阿弥陀佛”。

夜幕中,僧人行走在已经死亡的鯤鱼的背脊之上,建筑倒塌,瓦砾废墟上俱是尸体和残肢。僧人一一竭尽所能地照顾过去,最后来到一个满脸血污的少女身前。僧人嘆息一声,见她並无大碍,双手合十,默默离去。

双眼无神的少女怀中抱著一名同龄少女,那具看不清面容的尸体腰间颓然悬掛著一只漂漂亮亮的绣袋。还活著的少女轻轻拍著尸体的后背,重复呢喃道:“不怕不怕。”

彩衣国,胭脂郡。

艷阳高照,郡城內大小街道熙熙攘攘,城外官道上商贾旅人如织。

老神仙下榻於郡守府不远处的一座大宅,主人富甲一方,广发请帖,邀请城內大小权贵去他家里做客,为此专门在湖心搭建了一座高台,不等天黑就已是彩灯高掛,络绎不绝的客人鱼贯而入,拖家带口,估计不下三百人。

沾郡守嫡子刘高华的光,陈平安三人得以进入其中,只是位置不佳,在湖边一条游廊內安排了两条长凳。不过好歹有一张放著瓜果点心的小案几,比起附近那些只有座位而无款待的客人还是要风光几分。案几还是因为刘高华不去陪著他爹,要跟朋友待在一起,府上临时添置的。

陈平安本想练习剑炉,只是担心太过惹眼,便只好摘下酒葫芦慢慢喝酒。

刘高华坐在徐远霞和张山峰之间,跟两人小声说著这户人家的雄厚財力,以及跟彩衣国一名大將军千丝万缕的隱秘关係。

老神仙从远处一座高楼飞掠而至,缓缓飘落在湖心高台之上,落地之时,好似蜻蜓点水,大袖飘摇,尽显仙人丰姿。光这一手就贏来震天响的喝彩,拍手叫好声在湖边此起彼伏。

老神仙满脸红光,清瘦儒雅,一袭清谈名士的装束,落地之后也不废话,就连跟郡守大人和驻军武將的客套都省了,手腕一抖,併拢双指间就多出一张黄色符籙,若是眼力好的江湖宗师,就能够看到上边绘有女子模样的线条,远远算不得栩栩如生。

老神仙轻轻弹指,指缝间的那张黄纸激射而出,触及地面之时,炸出一团青色烟雾,缓缓蔓延开来。一个身著彩衣的婀娜女子便从青烟之中姍姍走出,向主要贵客所在的一座水榭施了一个万福。

徐远霞和张山峰看得嘖嘖称奇,刘高华更是拼命拍手叫好。陈平安却突然抬高视线,刚好有人同时望过来。那人半蹲在远处的庭院墙头之上,正朝著陈平安咧嘴而笑。陈平安不动声色地站起身,跟张山峰说去找茅厕。张山峰让他快去快回,可別错过了精彩画面,陈平安笑著点头。

当陈平安走出游廊走下台阶的时候,那个与陈平安差不多岁数的黑衣少年也走在了墙头之上。双方距离不断拉近,陈平安深吸一口气,如临大敌。

有些离別,双方就不希望再碰面,但往往在不经意间又不期而遇。比如陈平安和那个名叫马苦玄的傢伙。有些明明有希望再见的分別,却偏偏不会有再见了。比如陈平安和那个名叫秋实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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