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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新年里的人们(第10页)

阮邛个人订立的规矩,哪怕他是风雪庙出身,並非儒教门生,但只要契合更大的规矩,符合儒家的大道宗旨,那么儒家的统治力反过来就会馈赠阮邛,最终帮助阮邛的小规矩形成一种无言的威慑,双方相辅相成,最终相得益彰。这就是当初礼圣亲自订立的天地大规矩,看不见摸不著,但是却无处不在。

魏檗没有登山,而是让黑蛇原路折返,盘腿而坐,感慨道:“就像这里,任何一个王朝的版图上,山头林立,一座座仙家府邸、一个个帮派宗门,在山为山主,在水为龙王。有的君王將其视为王朝屏藩;有的皇帝心中认为是听宣不听调的割据势力,是一位异姓王、土皇帝,尾大不掉,只是碍於山上势大,不得不虚与委蛇。但是归根结底,山上山下,能够大致保持一个相安无事,还是归功於那位礼圣的造化之功。”

陈平安坐在魏檗身旁,轻声道:“这些离我太远了。”

魏檗笑了笑:“说远很远,说近很近。”

陈平安回望神秀山,喃喃道:“这样啊。”

泥瓶巷,一名青衣少女站在陈平安祖宅外边,看著院门紧闭的场景,打量了几眼春联和门神,打算转身回家。此时正巧有三个妇人快步走来,身边还拖拽著两个十来岁的孩子,她们瞧见了少女后,笑道:“秀秀姑娘也来了啊。”

阮秀置若罔闻,没有理睬,其实她心底有些厌烦。

市井妇人们不以为意,她们虽然不知道少女的爹,铁匠铺的那个阮师傅到底是何方神圣,但是大致晓得阮师傅的了不得,好些神神秘秘的小道消息,什么县令老爷都跟那汉子平起平坐的,反正她们不是不信,但只肯信一半。只不过很多次去骑龙巷那两间铺子,跟少女打交道多了,就从一开始的惴惴不安变成了心安理得,没觉得她如何小姐脾气,就是没啥笑脸罢了。

阮秀很想跟往常一样忍住不说话,可今天如何都忍不住了,望向她们,冷声道:“你们去铺子白买东西就算了,我可以不告诉陈平安,帮你们算在我自己的帐上,可你们怎么还来陈平安家里闹?”

“哎哟,我的秀秀姑娘,你是不晓得我们跟小平安的关係。我们几个妇道人家,年轻的时候跟他娘亲关係可好啦,所以小平安爹娘走了之后,不说其他,光是两场葬礼,我们谁不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后来小平安孤零零一个人,如果不是我们这些好心的街坊邻居帮衬著,那么点大的孩子,早就饿死了,哪里有今天大富大贵的光景哟……”

“就是就是,小平安见著我,还得喊一声二婶哩,当年在我家蹭饭,我可是大鱼大肉捨不得自己吃,捨不得自己娃儿吃,都要夹到小平安碗里去的。这份恩情是不值钱,可如今小平安发达了,不但有了两间那么大的铺子,听说连山头都有好几座,总不能过河拆桥吧?不能不念著我们这些婶啊姨啊的好吧?那得多没良心才做得出来……”

“秀秀姑娘,我们知道你是大户人家出身,对你也是客客气气的,你不能否认吧?但是秀秀姑娘你真是不知道我们穷苦人家的难处,娃儿要上学塾,龙窑那边又不景气,苦啊。再说了,我们又不是跟小平安要几千几万两银子,这不新年了,给娃儿们向小平安这个当哥哥的討要几十两银子的压岁钱,秀秀姑娘,你摸著良心说,这不过分吧?”

阮秀脸色冷淡,直接撂下一句:“我觉得很过分。”

嘰嘰喳喳的小巷子,气氛顿时无比尷尬。

一个妇人一拍大腿:“秀秀姑娘,话可不能这么说啊,小平安上次离开小镇后,秀秀姑娘是托人给咱们送了些谢礼,我们也不昧著良心说话,对,是多少收了些东西,可那些玩意儿换不了铜钱啊。贫苦人家过日子,没钱买米,揭不开锅,怎么活啊?我们这些大人也就算了,可孩子还这么小,秀秀姑娘,你瞅瞅,我儿子这胳膊细的,一点不比小平安当年好啊,你怎么忍心?”

阮秀板著脸点头道:“我忍心的。”

妇人们一个个呆若木鸡。其中一个回过神,轻声道:“咱们不跟她聊,就找陈平安,他要是好意思抠抠搜搜,我们就戳他的脊梁骨,看他还要不要名声了。”

其余两个妇人点点头,这个法子肯定可行。一人眉飞色舞,压低嗓音笑道:“陈平安最怕別人说他爹娘的不好了,这个最管用。”

“滚!”阮秀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泥瓶巷一端,面无表情道,“要不然我就打死你们。”

阮秀身后传来一个苍老嗓音:“打死她们做什么,不嫌脏手啊?”

妇人们原本第一次见著发火的秀秀姑娘,有些惊嚇,当她们看到那个老人露面之后,便鬆了口气。毕竟是个小镇百姓都熟悉的面孔,多少年过去了,家家户户无论贵贱,可都需要跟老人打交道,或者说跟老人所在的杨家药铺打交道,毕竟就算是阎王爷要收人,也得先问过杨家药铺的郎中们答应不答应。就是收钱狠了些,让人不喜。

阮秀转头看了眼老人,不说话。

杨老头大口大口抽著旱菸,看著那些个长舌妇。心肠歹毒她们倒算不上,可要说良善之辈,那真是八竿子打不著。陈平安年幼落难,没了双亲,差点活不下去那会儿,出手帮忙的街坊邻里確实不少,毕竟陈平安的爹娘为人厚道,人心都是肉长的。比如顾璨的娘亲,还有如今已经去世的几个老人,就都经常拉著陈平安去自家吃饭,饭菜不好,天寒地冻就送些旧衣衫,缝缝补补的,可好歹能帮著实实在在续命。

只是世事有嚼头的地方就在於此,真心帮了大忙的,事后都没想著收取回报,看到少年出息了,只是由衷有些高兴,愿意跟自家晚辈念叨几句好人有好报,说:“看吧,老天爷是开眼的。这不,那对年轻夫妇的儿子,如今所有福报就都落在儿子身上了。”连带著他们对生活都有了些盼头和希望,想著自家以后也能有这般好运气。

反而是当初没怎么出钱出力的,估计还没少说风凉话,在少年发跡之后,那真是拼了命地狮子大开口,个个把自己当作救苦救难的菩萨。比如眼前三人,就经常去骑龙巷白拿白吃,还拖家带口一起去。阮秀忍著,不愿意陈平安被人说閒话,又不愿意铺子生意在帐面上做差了,只好拿出自己的家底银子来填上窟窿,数目虽不算太大,可差不多一年下来,也得有四五百两银子。这笔钱,搁在泥瓶巷、杏巷这种一年到头都摸不著几粒碎银的市井底层住的穷苦地方,就真不小了。

杨老头望向其中一个没有带子女来的妇人,开口道:“去跟你那个在县衙当差的汉子说一声,再让他跟背后的人说一句,人在做天在看,噁心人的事情要適可而止,小心以后生儿子没屁眼,真成了祸事,谁都兜不住。”

那个妇人有些心虚:“杨老头,你在说啥呢,我怎么听不懂?”

“听不懂拉倒。”杨老头吐出一口雾蒙蒙的烟圈,“那我就说句你们都听得懂的。以后你们去我铺子抓药,费用一律加倍。遇上个要死人的大病,我铺子的郎中直接不上你们三家的大门,你们直接准备棺材好了。”

妇人们顿时愕然。

杨老头瞥了眼一个怯生生站在他娘亲身旁,眉眼清秀、根骨硬朗的孩子,摇头嘆息道:“可惜了,让你娘的一百两银子硬生生断了长生路。以后无法在西边大山里立足,离了家乡顛沛流离的时候,多想想我今天说的这句话。”

杨老头径直离去:“秀秀姑娘,接下来如果她们还不滚,那就真可以打死她们了,合情合理合规矩,谁都挑不出毛病。打死之后,不用收尸,只需要记得丟出泥瓶巷。脏手之后,去龙鬚河洗洗就是了。”

阮秀先前对杨老头的观感谈不上多好,总觉得云遮雾绕看不真切,所以还有些忌惮,但是现在好感骤增,笑道:“下次我跟陈平安一起去铺子拜年。”

杨老头“嗯”了一声,点点头,没拒绝。他一想到李二家那个泼辣媳妇,再回头看看这样通情达理的小姑娘,心情就有些复杂,好坏参半。这个小镇,恐怕也就那个缺心眼的愚昧妇人有本事也有胆子跟他满嘴喷粪了,关键是他还骂不过她。有次被妇人堵著门骂惨了,实在忍不住,让李二好好管管自己媳妇的那张破嘴,结果李二憋了半天,回答了一些让他愈发火冒三丈的混帐话:“师父你要是真气不过,就揍我一顿好了,记得別打脸,要不然回到家给我媳妇瞧见,她又得来骂你。”如果不是看在李二家丫头的分上,杨老头真想一巴掌把那妇人拍成肉泥。

巷子里三个妇人不敢再待下去,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出了巷子还起了內訌,各自怪罪对方起来,骂骂咧咧,推推搡搡。那个被杨老头单独拎出来说的孩子,在娘亲跟人对骂的时候,始终脸色沉静。孩子转头望向狭窄深深的巷弄,只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说不上来原因,像是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比如妇人烧菜少了盐,樵夫上山丟了柴刀。

阮秀在妇人们灰溜溜离开后,发现陈平安家的两尊彩绘门神不知为何失去了那一点真灵。这很奇怪,哪怕是集市上贩卖兜售的普通纸张门神,只要所绘门神並未消逝於光阴长河,金身犹在,香火犹存,那么就都会蕴含著一点灵气,只是这点灵气很快就会被风吹雨打散去,抵御不了太多的邪风煞气,所以每逢新年就需要更换崭新门神,不单单是新春佳节平添喜气这么简单。但是阮秀眼中这两幅门神绘画的文武圣贤,是大驪王朝袁、曹两大上柱国姓氏的缔造者,如今在大驪更是门庭兴旺、香火鼎盛,照理来说不该才贴上就真灵消逝。阮秀皱著眉头走上前,伸出手掌在粗劣彩纸上轻轻抹过,纸上很快就金光流淌,正气凛然,不过肉眼凡胎无法看见罢了。

青衣少女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至於隔壁宋集薪家院子的门神光景如何,她根本看也没看一眼。她一路散步到刘羡阳家的巷子,吹了一声口哨,很快就有一条土狗欢快躥出,在少女身边围绕打转。她笑著丟下一颗香气瀰漫的火红色丹丸,老狗很快吃下肚子,跟在少女身后,脚步轻巧,轻轻摇晃尾巴。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若说人比人气死人,可如果有练气士看到这一幕,那就是跟一条狗相比,都能气死人。

没能见著想见的人,阮秀原本有些失落的心情此刻重新开始高兴起来:看吧,他要她照顾的,不管是那笼鸡崽儿还是这条狗,她都照顾得很好呀。

青衣少女走在青色的石板路上,一头青丝扎成马尾辫,天高地远,风景这边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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