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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秋芦客栈(第8页)

刘嘉卉气呼呼道:“你要真是铁骨錚錚,怎么不乾脆忤逆江神的意愿,誓將那名散修庇护到底?我就不信这位江神號称手眼通天,就真的能够在黄庭国北方遮天蔽日。实在不行,大不了我搬出师门势力,乾脆跟灵韵派这条地头蛇掰掰手腕好了!”

男人伸手指了指她,气笑道:“多大岁数的人了,还这么幼稚可笑。你以为大驪皇帝能够有今天的声势,是一路顺心顺意走过来的?我们一郡之地尚且如此,试想大驪王朝那么广袤的版图,又会如何权衡利弊?身为一国之君,其中的齷齪和隱忍,绝对是你我无法想像的。”

刘嘉卉闷不作声。

男人喝了口茶水,背靠著椅子,尽显疲態,扯了扯领口,自言自语道:“我是儒家门生,故而修身齐家,必然会儘量恪守规矩。可我还是黄庭国官员,辖境內有百万黎民,需要帮助他们过上衣食饱暖的太平日子,所以我不会事事以仁义道德来为官做人。因为我需要低头哈腰跟仙家势力求人求法宝,来抵御各种旱涝天灾;需要登门送礼,祈求那些个眼高於顶的山水河神儘可能將气运多截留一些在自己郡內。山下寒庶百姓也好,豪绅大族也罢,吃了亏,被仙师们欺辱,我只能缝缝补补,拆东墙补西墙,儘量安抚。”他闭上眼睛,“如果不是这样蝇营狗苟,我早就辞官或是丟掉官帽子了。如此一来,那名散修在张贴第一份告示的时候,就会被某个主动跟江神通气的郡守大人带著兵马和修士一起拿下。如果不是这样,那名散修死后,会连一块墓碑都没有。当然,人都死了,死后有没有墓碑,有没有人记住他生前做过的善举,又有什么区別呢?”

这位郡守大人站起身,来到窗口,嗓音低沉:“黄庭国嘉露二年,也就是十年前,包括贺州在內的三州於夜间子时震动不止,以贺州最为严重,茅屋城墙祠庙皆倒,死者六万余人。此后一月,或半旬或数日一动,直至年关,包括寒食江在內北部所有大江大水波涛汹涌,仅仅我郡就淹死了近百人。嘉露四年,南方茂州又有移山之异。嘉露八年,西南衡州水网纵横,泊船无数,於中秋夜骤起大火,火势绵延千余舟船,万余人尸骨残骸皆为灰烬。”他脸色悽然,嘴唇微动,“这一些天灾,当真是天灾吗?老百姓不知道真相,我知道啊。我甚至知道,那名散修在被捕身死之前,一定会骂我是灵韵派和寒食江神的走狗,恨我比恨他们更深。”

刘嘉卉欲言又止。

男人脸色逐渐平淡起来:“我已经可以確定,在那名散修死后,郡城之內,很快就会有几家豪阀故意散播流言蜚语,说我为了討好灵韵派,便辛辛苦苦找到了那名修士的藏身之处,將其围剿击杀。”

刘嘉卉嘆了口气:“多半是如此了。”

男人笑道:“我说这些,不是说给你听的,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秋芦客栈那口老水井之中,虽然不断有白色雾气裊裊升起,然后四处流散,但其实水位极低,內壁布满幽绿青苔。突然,水位哗啦啦迅涨,与井口持平,一个披掛甲冑、手持短戟的高大男子一步踏出。男子两腮各自生有一缕长须,除此之外,与常人无异。

他环顾四周,根本没有把凉亭里正在静坐吐纳的少年放在眼里,身形拔地而起,瞬间落在郡守大人下榻的院落,朗声道:“魏郡守,那名散修的头颅已经被我亲手砍掉,当时还有眾多看戏的外人。可恨那廝生前不知好歹,对魏郡守破口大骂,难听得很,魏郡守好些见不得光的隱私都被那廝说了个一乾二净。而且他竟还敢往我家大人身上泼脏水!我实在气不过,本想给他一个痛快的死法,实在是替魏郡守打抱不平,便先戳了他几个窟窿才砍掉他的脑袋。此间事了,我回去后,会跟大人稟明情况。放心,决不让那傢伙死前的混帐话坏了您与我家大人的情谊。”

这位寒食江神的嫡系下属说完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刘嘉卉呆呆站在院门口。

按照郡守的说法,就那名散修的行事风格和风骨性情来看,死前痛骂他一句“走狗”,很正常。可如此当著灵韵派以及本郡眾多势力的面,喋喋不休揭短不止,就很不符合情理了。因为他们是有过私下接触的,双方的心思都心中有底。如果说男人身为郡守,变节出卖修士很奇怪,那么散修多此一举的临终遗言,也很不正常。

“我之前所想,仍是小看了他。”站在窗口的魏郡守比刘嘉卉更快理解其中门道,轻声道,“山下有侠气。”

大驪境內,所有朝廷敕封的山水正神,落入百姓眼中的事物,无非就是一尊泥塑金身和一座祠庙,哪怕是五岳大神亦是如此,没有例外。

但如果是在大驪之外的东宝瓶洲其他地方,別说是铁符江、冲澹江这样的大江正神,恐怕就是龙鬚河婆这样的不入流神祇,只要能够跟当地官府搞好关係,加上附近没有强势的仙府门派,就都能够光明正大地建立山水府邸,而府邸规格,与世俗朝廷的黄紫公卿无异,甚至犹有过之。

寒食江神,作为黄庭国屈指可数的神祇之一,便在寒食江一处方圆百里內並无城镇的江段,耗时多年,打造出了一座悬掛“大水”匾额的豪奢府邸,占地千亩。只不过对外宣称,此地主人是黄庭国开国元勛楚氏之后,因生財有道,才有了这份天大家业。

今夜,这座府邸灯火辉煌,鶯歌燕舞,觥筹交错。

府邸两壁掛有一盏盏长明灯,此物在山上府邸也是不可多得的珍稀宝贝,贵不在造型奇巧,而是那一滴龙涎香。长明灯多用於帝王密室陵墓等地,只需要一支寻常蜡烛,然后向灯芯上滴上一滴取自深海龙香鯨油脂的灯油,若是品质足够好,灯火就能够百年不灭,而且异香长存,可凝神,不输上品檀香。

有青袍男子高坐主位,手持白玉酒盏轻轻晃动,酒液呈金黄色,且凝稠芬芳。

男子的袍子胸口绣有一块圆形补子,是一条金黄色团龙。

堂上二十几名远道而来的客人都是身份不俗的修行中人,不过面对这个青袍男子,仍是显得谦恭有礼,而且不仅仅是客人敬重主人这么简单,他们的眼神脸色之中,偶尔还透露出一丝忌惮。

秋芦客栈。

屋內,崔东山已经离去多时。借著明亮灯光,陈平安刻完了第一支白玉簪子,抬头望向趴在对面的李槐:“你是喜欢刻『李槐两个字,还是『槐荫?”

李槐心事重重,闻言后笑道:“隨你,都行。”

陈平安拿起那支墨玉簪子:“那用这一支?顏色跟『槐荫比较配。”

李槐点了点头,然后鼓起勇气问道:“陈平安,你会不会因为生气,就一拳打死林守一啊?我觉得林守一虽然当上了那什么练气士,可他跟你打架的话,我估计就是一两拳的事情。其实吧,林守一这个人脾气是差了点,比较闷葫芦,弯弯肠子比我们多一些,可他没啥坏心啊……”

陈平安哭笑不得:“想什么呢,我怎么会跟林守一打架。”

李槐怯生生补了一句:“万一林守一主动找你打架,陈平安,到时候你出手可以,教训一下他就行了,记得下手千万別太重啊。林守一是富家子弟,可不像我皮糙肉厚,被李宝瓶揍几下完全没事情,我觉得他经不起打的。”

陈平安不知如何解释一些有关人心的事情,只得说道:“我会注意的。”

李槐这下子彻底放心了,立即满脸笑容,起身跑去小书箱那边,拎出彩绘木偶和那颗银锭,又回到桌旁坐下,让木偶踩在银锭上后,隨口问道:“林守一先前跟我说,天底下的州郡大城,都会按照儒教为王朝订立的礼制建造城隍阁,县城则有城隍庙,郡守、县令这些父母官牧守阳间一方,城隍爷司职阴间治安,巡守辖境,防止鬼魅邪秽暗中作祟。陈平安,你说我们之前去的那座城隍庙,规模都那么大了,还设立在郡城里头,怎么还叫庙呢?不应该是叫城隍阁吗?再说,咱们白天在城隍庙逛了那么久,会不会其实已经碰到了城隍爷,只是我们没认出来?”

陈平安想了想:“这些你得去问那个崔东山。”

李槐使劲摇头:“我不喜欢那个傢伙,神神道道,古古怪怪的。”

另一间屋內,一大一小两个姑娘,隔著一盏油灯相对而坐,一个擦拭竹笛,一个双手环胸,虎视眈眈。

李宝瓶说道:“谢谢,你晚上喜欢打呼,鼾声如雷。我晚上睡在自己帐篷,离你那么远都能听得到。”

谢谢抬起头,微笑道:“不好意思,我睡觉不打呼。”

李宝瓶一挑眉:“你怎么知道自己睡觉不打呼?”

谢谢用手指肚轻轻摩挲著竹笛,故意模仿李宝瓶的挑眉动作:“因为我是练气士,你们眼中的山上神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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