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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梦想(第4页)

吴鳶越发小心谨慎,问道:“先生,是如何肯定这场大考,能够让齐静春这一支文脉,彻底断绝香火。”

崔瀺挑了一下眉头,转头望向吴鳶,笑道:“难道你没有听出来,我和齐静春是同门师兄弟吗?作为他的师兄,我曾经代替外出游学的先生,为他解惑儒家经典,整整三年之久,所以他的大道为何,我崔瀺会不清楚?”

崔瀺走出水池,小声呢喃道:“正人君子,赤子之心……不过如此了,只是齐静春这傢伙命太好,竟然拥有两个本命字。如果不是死在这里,指不定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三字本命了,他不死,谁死?”

崔瀺走向大门:“我兴师动眾布下这么大一个局,为的就是这么小一件事。这么小。”崔瀺举起手,拇指抵住食指,嘖嘖道:“这要是还输了的话……”最后崔瀺所说的那几个字,细不可闻。

崔瀺刚打开门,一步跨过门槛,突然停下身形,原本想要去买酒喝的大驪国师,突然觉得好像喝酒也没啥意思。於是他最后乾脆就坐在门槛上。吴鳶和崔明皇望著那个略显纤细的少年背影,面面相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崔瀺双手笼在袖中,弯著腰,望向街对面的宅子,廉价的黑白双色门神,內容寓意粗俗的春联,倒著张贴的丑陋“福”字。崔瀺自言自语道:“齐静春,你最后还是会失望的。”

不知何处,轻轻响起一个略带笑意的温醇嗓音:“这样啊。”

崔瀺对此无动於衷,依然直直望著远方,点头道:“到了那个时候,我再喝酒。”

当陈平安背著一箩筐泥土爬出井口的时候,有点蒙。井口外边站著一群高冠博带的读书人,为首一人,正是当时站在牌坊匾额下一架梯子上,对督造官大人大声训斥的礼部老先生,身边站著离任前建造了廊桥的前前任督造官、相传是宋集薪父亲的那位宋大人,他的皮肤比起在小镇那会儿稍稍白了一些,其余五六人,多是三四十岁的样子,人人气度不凡,看著比宋大人都更像是当大官的。

其实不光是陈平安一脸呆滯,这群在大驪六部衙门之中,身份最清贵的礼部官员,看到小镇唯一一位拥有三袋子金精铜钱的大財主,也很震惊,就是眼前这个满身灰土的穷酸少年,手里握著等同於大驪皇帝半座钱库的財富?然后一掷千金,一口气买下落魄山在內的整整五座山头?

阮邛没有露面,而是青衣少女阮秀与龙泉县令吴鳶並肩而立,后者眼观鼻鼻观心,脸色漠然,视线微微低敛,让人觉得靠山大到嚇人的小吴大人,是在跟那帮礼部老爷慪气,毕竟在自己地盘上,给一帮外人剐去那么大一块肥肉,谁心里都不会痛快。

那场发生在牌坊楼下的风波,最后是吴鳶出人意料地一退到底,让礼部右侍郎董湖將十六个字全部拓碑而走,哪怕一个担任秘密扈从的七境练气士,確定那些匾额上的字已经全无精神,无须再拿出珍贵的风雷笺,董侍郎仍是一副恨不得把匾额都拆掉搬走的蛮横架势,坚持己见,將带来的风雷笺全部拓碑完毕,这才心满意足地带著礼部下属,下榻於桃叶巷一栋大户人家的宅院。

吴鳶好不容易利用小镇大兴土木一事,在普通百姓当中贏得的口碑声望,一下子就被打回原形。福禄街和桃叶巷对此乐见其成,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大多幸灾乐祸,觉得吴鳶就是个绣枕头,不顶事儿。有人就说他吴鳶要是敢硬著脖子,跟礼部那帮人犟到底,还会佩服这小子的骨气,现在嘛,就怕在礼部那边当缩头乌龟,以后正式穿上那身县令官服后,就要窝里横了。

陈平安背著一箩筐泥土轻轻跳下井口,站在这些大驪官员身前,侍郎董湖满脸笑意,抚须笑道:“你是叫陈平安吧,老夫姓董,在我们大驪礼部任职,这次找你,並非公事,只是老夫一时兴起,想要看看五座山头的主人长什么样子,现在得偿所愿,不虚此行啊。”说到最后,老侍郎左右看了一下,同时爽朗笑著。除了窑务督造官出身的宋大人没有动静,其余礼部官员都跟著大笑起来,好像董侍郎说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陈平安有些尷尬,老先生你说的大驪雅言官话,我根本听不懂啊。

吴鳶嘴角扯起一个微妙弧度。精通小镇方言的宋大人,则完全没有要帮这位衙门上官解围的意思。因为两人分属於不同的山头,而且前不久双方已经彻底撕破脸皮,如果不是皇帝陛下钦点他宋煜章必须隨行南下,这趟美差绝对没有他的份。礼部衙门嘛,都是读书人,还是千军万马从独木桥廝杀出来的读书种子,所以这座衙门里头的唇枪舌剑,那真是高妙文雅,精彩纷呈。好在宋煜章本就是一个在小镇都能待习惯的怪人,回到京城后,闷不吭声做事便是,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憋屈愤懣。

董侍郎公门修行了大半辈子,几乎全在礼部衙门攀爬,作为大驪朝廷唯一一个能够与兵部抗衡的衙门,董湖在礼部做到了三把手,显然是心思敏锐的老狐狸,一下子就意识到自己的失策,想著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便转头笑望向那位阮师的独女,希望她能够帮自己传话。只是董湖几乎一瞬间就打消了念头,一个连皇帝陛下都要奉为座上宾的风雪庙兵家圣人,自己一个礼部侍郎,就敢劳驾阮师的女儿做这做那?若是那少女是个不懂礼数的难缠角色,觉得自己怠慢了她,回头去她爹那边告自己一个刁状,然后圣人阮师只需要轻飘飘往京城递个一句半句话,估摸著自己这个从三品官,当还能当,但绝对会当得不舒坦。他心思急转不定,其实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侍郎大人决定改变初衷,微笑著望向阮秀,刚要问一句阮小姐在这边住著適应不適应,需不需要礼部帮著在小镇福禄街或是桃叶巷那边,弄一栋素雅洁净的宅子,但是下一刻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在所有礼部官员心目中高不可攀的阮师之女,赶紧走到那泥腿子少年身边,估计是把董侍郎的话给他说了一遍,而那少年满脸平常神色地听著阮秀的话语,真是让这些礼部官员震撼得不行。

陈平安哪里知道这么点小事,就能够让这些身份尊贵的京城大人物,仿佛心思百转到了千万里之外。认真听完阮秀的传话后,陈平安笑著跟她说道:“秀秀,麻烦你跟这位老先生说,我就是个龙窑窑工,如今在铁匠铺子打杂,之所以能够买下那些山头,要感谢阮师傅。”

阮秀一听到“秀秀”这个称呼,笑得一双秋水长眸眯成了一双月牙儿,最后她语气欢快地用东宝瓶洲正统雅言,跟那位大驪老侍郎说了一遍。董湖在內的所有礼部官员,当然精通一洲大雅之言,要不然岂不是坐实了大驪王朝就是北方蛮夷的谬论?甚至在大驪京城,能否流利嫻熟地说上一口大雅之言,已成为区分高门寒庶的一个重要標准。

董湖神色越发和蔼可亲,笑眯眯地轻轻点著头,听完阮秀的解释后,就说不打扰陈平安做事了,劳烦阮小姐帮他们跟阮师告辞一声,既然阮师忙於铸剑,更是叨扰不得,否则对阮师仰慕已久的陛下,一定会问罪的。

阮秀对於这些客套话没什么兴致,哦了一声就没了下文,早已成精的老侍郎不敢有任何不满,与阮秀介绍了大驪京城的几处景色之后,便神色自若地带队离去了。宋煜章走在队伍最后,吴鳶又走在宋煜章之后。

阮秀陪著陈平安去倒掉箩筐里的泥土,她一边走一边说道:“我爹说买山一事,很快就有定论了,除了这拨大驪礼部官员,还需要钦天监的地师出面,加上你,三方一起画押签字,才算一锤定音。只是那些由两位青乌先生领头的地师,暂时还在仔细勘察所有山头的地势风水,估计还有几天才能出山。”

陈平安想了想,放下箩筐,看著四周忙碌的身影,问道:“咱们去小溪那边,边走边聊?”

阮秀笑道:“好啊。”

阮秀有意放低嗓音,轻声说道:“钦天监这次除了出动青乌先生和普通地师,许多百家、旁门的练气士也来了,还带了两只年幼的搬山猿,一只是银背猿,一只是通臂猿,平时放养在深山大林之中,只有需要的时候才会驱使其出力,打裂山峰或是搬动山丘。”

“还有道家符籙派打造的卸岭甲士,很神奇的东西,一张薄薄的符纸,被练气士灌输真气之后,就能够变成身高七八丈的高大甲士,力大无穷,虽然不如搬山猿,但是好在听话,绝对不会出现意外。搬山猿性情暴戾,尤其是年幼的搬山猿,尤其难以驯服,一旦失控,肯定会死亡惨重,哪怕镇压打杀了,也是一笔很大的损失。听说还有墨家巨子亲手打造的开山傀儡,我以前也没见过,有机会的话,以后我一定要去亲眼瞧瞧。”

“我爹帮你挑了两间铺子,一间压岁铺子,一间草头铺子,刚好紧挨著,你也很熟悉。要是没有意见的话,我爹马上就可以帮你去敲定买卖,因为这种小交易,不涉及一个王朝的风水盈亏和山河气运,不用像买山那么麻烦。”

陈平安想了想,笑道:“当然没问题。”

阮秀猛然记起一事,神秘兮兮道:“我爹私下说过一个消息,那个大驪皇帝亲自发话了,说既然如今小镇已经归属大驪疆土,那么那些遗留在市井民间的法宝器物,一律高价收回国库。最后在小镇收缴了二十来件不错的老物件,福禄街、桃叶巷和普通百姓交出去的东西,一半一半吧,只是卖出去的价格,可一点都不高。最后大驪皇帝又私人掏出七八件物品,凑足了三十件,作为其中三十座山头的彩头,等於是白送给买家了。一般人当然不知道到底哪些山头有彩头,哪些没有,但是我爹得知神秀山和落魄山肯定会有,而且品相极好,是数一数二的。除此之外,我家挑灯山和你的落魄山,大驪朝廷都有可能分別敕封一位山神坐镇其中。”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蹲在溪边,眉头紧皱。好像有些不真实。陈平安做梦都没有想过自己能有这么一天。他的梦想,最多只跟喜庆的春联、威风凛凛的门神、香喷喷的肉包子和满满一袋子哗啦啦作响的铜钱有关。

阮秀跟著他一起蹲下身,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陈平安欲言又止,但好像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摇摇头,隨手拔起一根甘草,熟门熟路地放在嘴里嚼。沉默片刻后,陈平安转头笑道:“阮姑娘,刚才在外人面前喊你秀秀,你別生气啊,我看到那么多当大官的,紧张得很,就想著跟你假装很熟的样子。”

阮秀眨了眨眼睛,问了一个不沾边的问题:“嗯,你那个朋友最近有没有消息啊,就是佩刀又佩剑的那位。”

陈平安一头雾水道:“你说寧姑娘啊,她走了之后,我可不知道她的消息。”

阮秀笑了。

陈平安突然抬起头转向石拱桥那边,一抹熟悉的大红色飞奔而来,两条腿跟车軲轆似的。陈平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赶紧站起身,那个身穿又脏又皱大红袄的李宝瓶,来到他身前,仰著小脑袋望向他。李宝瓶竟然满脸泪水,伤心欲绝地皱著那张被晒黑了许多的小脸,哽咽道:“学塾马先生死了,他死前让我来找你。”

陈平安第一时间环顾四周,並没有察觉到异样,这才牵起李宝瓶的手,轻声道:“我们去別处说话。”

陈平安想了想,溪边安静,容易躲藏起来避人耳目,但是自从那次察觉到溪水里有脏东西之后,他就不再轻易下水了。

李宝瓶心急之下说出那句话后,立即有些后悔,因为陈平安身边站著一个外人——青衣马尾辫的阮姐姐。虽然之前那次在青牛背,李宝瓶其实已经跟阮秀见过一面,但当时还有道家的那双金童玉女在场,他们一个豢养青红两尾大鱼,一个牵著雪白麋鹿,与李宝瓶所在的家族有渊源。此时此刻的阮秀,看著当然不像是坏人,但是李宝瓶现在最怕的,恰恰就是这类人,半生不熟的关係,瞧著很善良,最后不见递出刀子,身边亲近的人就已经被捅死了。

一开始马先生和那个姓崔的,两人一路同行,引经据典高谈阔论,诗词唱和对酒当歌,用李槐的话说,这姓崔的要么是马老头的私生子,要么就是嫡孙,否则关係不至於这么好。谁都没有想到意气风发的马先生,就死在了那个名动天下的正人君子手中。按照马先生最早的说法,东宝瓶洲的所有儒家君子贤人当中,有两人格外出类拔萃,被誉为“大小君”,崔先生即是大名鼎鼎的“观湖小君”。而在变故横生之前,几乎所有人对崔明皇的印象都极好,温文尔雅,而且学问极大,好像无所不知,问他什么他都能回答上来。唯独林守一一开始就不喜欢崔明皇,不过出身桃叶巷大门大户的林守一,好像天生就是那副你欠我几百万两银子的冷峻表情。因为跟其余四个蒙童关係疏离,所以一开始虽然林守一对崔明皇有过多次冷嘲热讽,但没有人心领神会,只当是林守一嫉妒崔明皇比他更堪称翩翩佳公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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