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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树倒(第4页)

杨老头对此见怪不怪,又抽起了旱菸,问道:“你看出了什么?”

那道身影如一株水草,不由自主地“隨水”摇曳,沙哑开口道:“那小丫头片子,好歹是咱们这儿下一位圣人的独女,身份何等尊贵,为何偏偏钟情於陋巷少年?”

杨老头嗤笑道:“就这?”

水上老嫗战战兢兢,再不敢开口。

杨老头缓缓说道:“你如今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有些规矩就该跟你说清楚,免得以后身死道消,也不晓得怎么回事,还觉得自个儿委屈。”杨老头似乎在酝酿天机,没有急著开口。

雨停之后,院中积水渐渐下潜,老嫗身影便越发模糊,可怜兮兮道:“大仙,我只想多看孙子几眼。”被打断思绪的杨老头有些不耐烦:“你如何想,是你的事情,我懒得管这些。”说到这里,杨老头眼神有些恍惚,自言自语道:“算你运气好,若是落入三教之手,你有没有来生都两说,哪来现在的光景。佛家有降伏心猿意马的说法,起念和发愿两事,至关重要。儒家好一些,管得那没么宽泛,只是苦口婆心谆谆教导,告诫徒子徒孙们,一定要讲求慎独,意思就是说別口是心非。道家呢,又把『如何想的重要性拔高了,不惜视心魔为修行大敌,比佛家还严苛,因此许多人一走岔路,就有了许多所谓的旁门外道。因为道家追求清净,重视捫心自问,一旦被道教祖师爷留下的那些个问题把自己给问住了,就会心乱如麻……”

抽著旱菸的杨老头如云海滔滔里的隱龙,那老嫗听得更是如坠云雾。她毕竟是此地土生土长的人物,又没有读过书,自然听不懂这些玄之又玄的学问道理,只能硬著头皮死记硬背。

杨老头突然笑道:“你倒是不用记这些,因为我们不管这个。”

老嫗呆住。

杨老头重复一遍:“我们不管你们怎么想,只看你们怎么做。”

老嫗忐忑道:“大仙,我记住了。”

杨老头扯了扯嘴角,说道:“既然身为河婆,就要负责所有河中事务,既是为自己积攒阴德,也要为自己贏得一方水土的百姓香火。你若是能够让人为你建立祠庙,塑造金身,使得一缕分身立於其中,那就是你的本事。在这之后,就要爭取让朝廷容纳你,躋身一国之內山岳江河的正统谱牒,得一个官方认可的身份,做不到的话,至少也要被载入地方县誌。要是供奉你的祠庙,最后被当作一座淫祠,给官府奉命剷除,金身推倒,那你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比孤魂野鬼还难受。”

老嫗壮起胆子问道:“大仙,如你先前所说,咱们这儿一律禁绝,那我这小小河婆,除了沾光续命,又能做什么?大仙你所说的祠庙香火、山河谱牒什么的,还有那地方县誌……”

杨老头说道:“这是以前,以后就不好说了。將来这里,会从一座小洞天,降格成为一块没了门槛的小福地,谁都能来此,再也不用缴纳那三袋子铜钱。这也是大驪皇帝为何如此不择手段的根源所在,有些事情早六十年做,还是晚六十年再做,结果会截然不同。”

老嫗一咬牙,问道:“大仙,你之所以愿意庇护我,是不是因为我那孙子?”杨老头点了点头,並未隱瞒初衷。

老嫗又问:“既然如此,大仙为何任由那真武山兵家,带走我家马苦玄?为何不自己来栽培?”

原来这个化身为河婆的老嫗,便是被人一巴掌打死的杏巷马婆婆。

杨老头轻轻一磕烟杆,马婆婆魂魄凝聚而成的水上身影,顿时扭曲不定,哀號不止。这份毫无徵兆的疼痛,就像一个凡夫俗子,突然遭受到摧心裂骨搅肺腑的苦痛,马婆婆如何能够承受?

杨老头淡然道:“虽然在我眼中,没有好坏之分,没有正邪之別,不以此来称量阴德,可这並不意味著我就喜欢你的所作所为。以前不好与你计较什么,但是以后我就算让你灰飞烟灭,也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所以別得寸进尺。”

马婆婆跪倒在地,求饶道:“大仙,我不敢了不敢了!”

真武山剑修耗费巨大代价,请下的那尊殷姓真神,面对少年马苦玄的无礼质问,当时连那位兵家剑修也感到心悸,生怕惹来雷霆震怒,为何到最后,殷姓真神却是一本正经地回復马苦玄?甚至是以人间话语回答“非不为,实不能也”七个字?这全然不是人神之间该有的问答。只不过这一点异样,恐怕连那位地位已算超然的剑修也不明就里,只当作是那尊真神自有不为人知的规矩和考量,但是小院里的杨老头心知肚明。马苦玄,才是天命所归,丝毫不比婢女稚圭逊色半点。

王朱,王朱。合在一起即“珠”字。一条真龙,何物最珍贵?珠!

她为何选择依附大驪皇子宋集薪?世间帝王一贯喜好以真龙自居,一人气运能够与王朝国祚掛鉤,显而易见,两人算是强强联手,相辅相成。但是话说回来,修行一事,大道漫长,气运、天赋、根骨、机缘、性情,缺一不可,可最后修行路上,既有一步先步步先,也有厚积薄发大器晚成,所以並无绝对。小镇这一辈,除了马苦玄和稚圭,其实宋集薪、赵繇、顾璨、阮秀、刘羡阳,还有那些个各有机缘命数的孩子,可谓皆是天之骄子。哪怕是深不见底的杨老头,也不敢说谁的成就一定会高过谁。

杨老头瞥了眼院中积水,说道:“去吧,你暂时只需要盯著廊桥那边的动静。”

马婆婆惶恐道:“大仙,廊桥那边,尤其是那口深潭,连我也无法靠近,每次只要过去些许,就像在油锅里炸似的……”

杨老头笑了笑:“不用靠近,只要眼睛盯住那座廊桥即可。比如说日后有什么东西从廊桥底下飞出,你看准它的去向即可。”

马婆婆连忙领命离去。院中积水之上,瞬间没了马婆婆如烟似雾的縹緲身影。

“师父!师父!”杨家铺子正堂后门那边,郑大风大笑著喊著,急急忙忙来报喜。

一前一后两人来到后院,前边的郑大风脚下生风:“师兄回了,天大的好消息!”

杨老头望向郑大风身后的敦厚汉子李二,后者点了点头。但是李二欲言又止,满肚子疑问,只是木訥口拙,不知从何问起。到最后,他只是闷声闷气道:“师父,为何收马苦玄为徒弟,而不是那少年?我不喜欢姓马的小子。”

杨老头瞪眼道:“所以你就擅自主张抓起那条金色鲤鱼,卖给陈平安?!”

比起在老人面前束手束脚的郑大风,李二要有骨气得多,坐在先前陈平安坐的板凳上:“咋了?我乐意。师父你不也挺喜欢那孩子的吗?”

如果陈平安在场,一定会感到震惊,因为当初街上遇到的卖鱼中年人,正是李二。

杨老头气得笑道:“结果呢?那只鱼篓和那条金鲤,送到陈平安手上了?嗯?!”

李二闷闷不乐,不吭声。

郑大风在一旁煽风点火:“师兄啊,不是我说你,白瞎了你那只龙王篓啊。给谁不好,偏偏给了大驪的死对头,大隋的那位小皇子。小心以后宋长镜跟你秋后算帐。再说了,肥水不流外人田,留给我侄子侄女也好嘛。怎么,师兄你觉得宝贝烫手啊,实在不行,送给我也成啊。”

杨老头视线冷冷拋来,郑大风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多说半个字,举起双手,老老实实坐在台阶上。

杨老头说道:“带著苻南华,一起去老龙城。”

郑大风满脸惊讶,转头望去,只看到杨老头那张面无表情的沧桑脸庞。

这个为小镇看门的光棍汉子,缓缓收回视线后,拍了拍膝盖,苦笑著起身,没有说一个字,走下台阶,走向铺子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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