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风脸色剧变,死死盯住这个绿袍女子,厉声道:“我不跟你开玩笑,你少打那颗妖丹的主意!”
范峻茂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旋转一圈,只见身后墙壁有丝丝缕缕的雾气瀰漫,最终在她指尖匯聚成一片小巧云朵。
如果不是早有预谋,她还真没办法听到郑大风的这番真心话。
嘖嘖,连郑大风这种傢伙都愿意跟人掏心窝啦?范峻茂眯眼打量著那个年轻人。
范峻茂喝了口酒,满脸得意,道:“十二境大妖的金丹,可以分大中小三炼,大炼的难度,不输炼就本命物,你陈平安就別想了,给我正好。我管著你们俩头顶的这座云海,事实上苻家不过相当於管家而已,我不在,苻家可以调用些,我在了,他就是想要动用我手指头上的这么点小云朵,都不行。”她抹了把嘴,遮掩不住眼中的炙热,道:“给了我那颗妖丹,我可以鯨吞整座老龙城三面海水的水运,挑个好时辰,天时地利人和就都有了。怎么样?拿出来,我可以有五成的机会让郑大风活命,反正这条贱命,迟早是要丟的,我救他一次,关係不大。”
陈平安笑问道:“敢问范小姐,那中炼和小炼又如何?”
范峻茂一挑眉头,道:“小炼不难,然后拿来泡酒喝最合適了。效果嘛,谁喝谁知道!”
陈平安笑著点头,道:“好的,那我就拿来中炼了,谢过范小姐提醒。”
范峻茂站起身,眼神凌厉。
郑大风站起身,沉声道:“范峻茂!你別忘了,我这里还有一尊阴神!你敢动手,我就敢让你境界迟滯至少百年!”
范峻茂在药铺大门正对著的这段巷子,来回踱步,眼睛一直死死盯住那个名叫陈平安的傢伙。
到最后,范峻茂一跺脚,拔地而起,掠入那座云海。她心情烦躁至极,大喊大叫著挥袖抓起一堆堆云,相互撞击粉碎。她折腾了半天,直挺挺后仰倒去,躺在云海上,道:“拿来小炼泡酒喝,这辈子都不愁了啊。”
她抹了把嘴边的口水,开始在云海上打滚。
巷子那边,郑大风抹了把额头汗水,瞥了眼不动如山的陈平安,心有余悸道:“你胆子真是大!”
陈平安脸色不变,示意道:“你看看我后背?”
郑大风还真跨过门槛去瞧了眼,陈平安果然汗流浹背。郑大风笑著坐在门槛上,感慨道:“真没有想到当年那个眼巴巴看著门外风光的黑炭少年,会变成今天的样子。”
陈平安摘下养剑葫芦,小口小口喝著酒:“我自己都没想到。”
沉默片刻,陈平安转过头,笑问道:“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郑大风想了想:“应该是都不错吧。”然后郑大风给了自己一耳光,骂道:“你郑大风跟裴钱、朱敛不过待了一天,就学会拍马屁了?”
站起身,郑大风嘀嘀咕咕走回了药铺后面的院子,喊来了四人开始过招。这次画卷四人都感觉到郑大风带来的沉重压力,不太像是餵拳,反而有点拿他们四个练手的意思。
范二笑著跑出铺子,坐在陈平安身边,道:“东西都放屋子里头了。”
陈平安“嗯”了一声,道:“我应该不会炼製本命物了,不过想炼化另外一件小东西。你早点回去,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別给家族节外生枝。”
范二也不拖泥带水,站起身道:“回头我再找机会,来药铺这边。”
陈平安也站起身,把范二送到街巷拐角处,那边早有马车等候,车夫正是桂岛渡船上那位金丹老剑修马致,本命飞剑凉荫。
剑修之修行,练气士甲子老洞府,百年洞府剑修犹年少。
当时老剑修马致还难得跟陈平安吐了次苦水,若是范家愿意拿出一半家產,竭尽全力供奉他这位金丹境剑修,他就可以躋身元婴境剑修了。
陈平安没有走出巷子,笑著挥手跟老剑修打招呼,马致亦是笑著点头。
这天夜里,陈平安躺在屋顶上,手中拿著一枚並不时常拿出来的玉牌,怔怔望著,月色下,晶莹剔透。
如今陈平安神仙钱不多,可家当真不算少,而这枚玉牌,是陈平安最早的家底之一,在第一次出门远游大隋之前,就有了。
他没有去炼製那枚水字印。
人生道路上,有些明知道是危险的坎,亲身涉险都是对的,可有些诱惑,就得听从那句老话了:命里八尺莫求一丈。
陈平安將这枚玉牌放在身上,以双手轻轻覆住,闭上眼睛。
痴心剑已经借给隋右边,可即使没有借给隋右边,对於陈平安来说,那把剑仍是远远不够,可惜那把长气剑已经留在了藕福地,不然是可以用来迎敌的。
如果有人能够借我一把剑就好了,可是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美事?
直到节气大寒的前一天,灰尘药铺依旧云淡风轻,一个客人都没有。一艘显得空荡荡的跨洲渡船,却停在了孤悬海外的那座岛屿渡口。
老龙城城主苻畦、云林姜氏那位教习嬤嬤,还有桐叶宗嫡传弟子杜儼,竟然並肩而立,等待渡船上的来客。
最终,只有一位不起眼的老者走下渡船。
若是当初追杀扶乩宗大妖的三人在场,就会认出此人身份——桐叶宗姓杜的那位中兴之祖。
衣衫素朴的老人慢悠悠下了渡船,见著了渡口眾人,倒也和和气气打过了招呼,说过了有的没的寒暄话语,没有丝毫姜尚真所谓“桐叶宗那个老变態”的暴戾气焰。